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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曲（三十一）
[2005-3-27]
作者：炎夏
清晨，鸟鸣啾啾，初升的日光为青葱绿地镀上一层淡金，空气清新，如果是平常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早上。
但心中悲伤的话，就算天上仙境，也和地狱没什么差别。
草地上，面容憔悴的伊女馨呆呆跪坐，眼神空洞，似乎失去灵魂一般。
在她身前，挖了个大约一人长的坑穴，阿布罗狄现在正躺在里面，神色安详，如果不是看到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真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伊女馨就这样呆坐在阿布罗狄的墓穴前，她昨夜献舞时身着的绢织长衣沾满血迹，衣衫下摆处也尽被泥土沾污，却并没有换下。她的双手象是徒手挖掘过什么东西般，十指鲜血淋漓，土泥与血污混杂，早已看不出那双柔荑本来面目。但伊女馨却象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不但手上并未作任何处理，连昨夜所受的伤也只是草草包扎，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所有的技艺都是阿布教的，跳舞、唱歌、乐器、武艺、制药、还有烹饪和种花，自十四岁那年与阿布罗狄初遇开始，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在自己后半生的计划中，处处都有阿布罗狄的存在。如今阿布罗狄去了，伊女馨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她根本无法想象，没有阿布的日子她该如何度过……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喃喃自语着，伊女馨俯下身去用未曾沾染泥污的衣袖轻轻挥落沾在阿布罗狄面上的泥尘，“我迟早要和你一起去的。在这之前，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阿布罗狄当然不可能再作任何回答，伊女馨愣愣地盯着情人苍白的面容看了许久，微微笑了起来：
“你是最重信用的，答应别人的事从没有失约过。我们一起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件委托还没有完成。我替你把他完成吧……”
委托的人是谁，伊女馨不知道；为什么要杀撒加，她也不知道；但阿布罗狄的承诺，也就是她的承诺；阿布是个重信的人，那自己就有义务替他完成未来得及的工作。
微微抬起头，伊女馨紧盯着山坡出神，似乎是要穿透这遮挡视线的障碍观察远处的小城。半晌后，她颌首叹息，用她曾经纤细柔美，而如今却是伤痕累累的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柄细小的利刃，左手挽住长发，手中利刃在颈后一挥，原本长可及地的黑发便只余齐肩长度，剩下的部分已躺在她的掌中。
伊女馨再次取出一块丝帕，把截下的长发精心的包起，用丝带系好。动作间极为小心，似乎在包装一件精美的礼物。
将系好的长发放入阿布罗狄半张的右手，轻柔地帮他握住。伊女馨微笑起来：
“阿布，这一次去，我想很难再回到这里来。如果真的没法回来，就让这头发陪着你吧。”
放好长发，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阿布罗狄一眼。感觉到自己本以为已干涸的泪腺又有泪水溢出，伊女馨狠了狠心，转过身去，双手捧起掘出的泥土推下坑穴…………
时间慢慢地过去，这山际荒野人迹罕至，不觉日头偏西，已近黄昏。伊女馨此时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凛冽。她取出药箱中的各种丹药，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手上、身上的伤口。以及如往常一样，准备各种武器、道具。
再次清点了一次随身物品，确定无误后，伊女馨再次打开药箱，从底部的夹层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黑瓶。
小瓶瓶身细长，瓶口刚能容下小指伸入。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虽然轻小，却不透丝毫光亮，也无法确认瓶中所装的是丹丸还是药液。
伊女馨小心地拔开瓶塞，将左手小指伸入瓶内，稍留一会，又将小指抽出,举到眼前仔细观看。只见由左手小指直至手掌，皮肤之下、血脉流动之中，多了条细细的黑线。但只是眨眼工夫，黑线便渐渐淡去，踪迹全消。
将手掌拿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伊女馨将黑瓶放回药箱盖好。又将药箱放到自己换下的衣服物品之间，堆在一起。颇有些不舍地抚摸下药箱，随即掏出个火折子，一晃一扔，衣物与药箱顿时化为一团火焰。
这些物品中似乎还加了些奇异药物，焰火燃得猛烈，片刻之间，只余一堆灰烬。小风一吹，灰烬迎风而去，已不余半点痕迹。
满意地笑笑，伊女馨站起身来，回首看向掩埋的新土处，眼鼻之间又觉一酸。
“阿布，我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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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再度降临，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亲王府邸中的防卫明显加强了许多，处处可见两人一组，在院中巡逻的警卫。
然而就算如此严密的防卫，仍有目力不及的死角；加上今夜天气不算好，天空浓云密布，不管是月色及繁星，都被阴沉沉地遮了个彻底。借着这沉沉夜色的掩护，一条黑影游刃有余的穿过士兵巡逻间隙，不动声色的潜入了内院。
除了伊女馨，再没有第二人敢在这时候踏进防卫森严的撒加府院，她曾进过撒加府中，对内院的路径已有所了解，也算轻车熟路。进了内院，她只是略一停留，便闪进山墙角落的阴影中，蹲下身来四处巡视，显然是在寻找主屋所在。然而一望之下，不禁大皱眉头。
院中撒加的寝室前后，东西南北边边角角，竟有十几个护卫把守，真是围得滴水不漏。但是，除了正中这间大屋，院落东北角及西南角还有两间大屋，都是同样的护卫布置，使人摸不着头绪，分辨不清撒加究竟在哪间屋中。
见此情形，伊女馨屏息观察了一阵，觉得这三处似乎都不像真的，眉毛不禁斜挑。再次向其它方向巡视，锐利的目光落在东南角落一座窄小不起眼的月牙门处，她眉头轻舒，四处打量一下，身随影动，已闪入月牙门中。
门内是条紫藤为顶，卵石铺路的长廊，走出长廊，眼前是个清新雅致的小院，院中一方小小清池，山石铺边，池边杨柳依依垂下，还有几围小小花圃，圃中植的不过是几样菊花，但正是应季之时，花朵纷纷盛开，清淡香气扑面而来。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伸向院落深处的几间小小房舍。
令伊女馨意外的是，院中一个巡逻的士兵也没有，而且感受不到丝毫杀气，显然也没有在暗处埋伏的护卫，难道自己又找错了？
沉住气再看了小会，此时天空中云层游移，一丝月光透过云层照射到房舍周边，灌木丛之中一物反射月光，有寒光一闪而过。
长机弩！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见惯各种奇异武器的伊女馨一眼便认出了灌木丛中埋藏的机关，心中一动，再向其它方向观望，果然又隐约发现另有几处机弩藏在屋舍周遭，都是对准了门窗等通道之处，凭着伊女馨超人的目力，隐约可见有几条丝线绕过屋子周遭，根根都连接着机弩掩藏之地。
伊女馨咋了咋舌，这长机弩全用机关发射，一次可以射出十数支箭，力道之强足够穿透精钢盔甲，军队中配备这弩大多用来对付重装骑兵，如今放在这小院子里防范刺客可真算大材小用了。
她仔细看过周边，随手从地下摸起一粒小石子，小心避开机关，向屋侧草木上打去，只听“啪”地一响，一棵芭蕉被打得不住晃动。
伊女馨屏住呼吸静待了一会，屋内果然没有任何动静。连隔壁院中的护卫也不见动作。
就算机弩再厉害，一个护卫都没有着实诡异了点。伊女馨略微一想，掩藏在蒙面布巾下的双唇不由暗暗冷笑：想布陷阱吗？我倒偏要踩踩看！
屋是一定要进的，但这些机关不能留着。主意打定，伊女馨由袖中暗袋取出一只极小的钢利剪，身子轻盈掠出，打算先处理掉机弩。
这些机关不算复杂，不过半柱香时间，伊女馨便将它们处理个干净。身形微动，来到窗前，伸手推推，窗子从里面闩住了。耸了耸肩，她又取出一片薄刃，探入窗缝，一点点地拨开窗闩。
窗闩一开，窗子也顺手开了条缝，顾不上犹豫，伊女馨纵身飞入窗内，随手又将窗子掩上了。
屋内布置很是简单，除了床帐，不过是桌椅书柜，没什么特殊之处。帐子中隐隐传出鼻息之声，床上确实有人。
深呼吸一次，伊女馨右手握紧匕首，轻移过去，左手轻轻捏住帐子，再次深呼吸一次，一把掀开床帐，右手利匕向着床上之人猛刺下去！
一道白光闪过！
“铛鎯！”兵刃相击，发出一声清响。
一剑刺出，伊女馨随即向后跳出数步，直至听到声音，方觉察到自己这一击未 中，接着便感觉到因为强力冲击，右手手臂竟隐隐发麻！
如果撒加真睡在帐中，他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那么，这个人是……
一只戴着金属护腕的大手伸出，将已半开的帐子完全掀起。随即，一位全副武装的将军脸色阴沉地从帐中钻出，手中大剑熠熠生辉。
虽然不认得他，不过看那身上将军的铠甲，伊女馨轻吸了口凉气，是艾克斯，最糟的情况……
“早料到你们不会死心的，”艾克斯哼了声，“果然等着了，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怎么？你那个帮手呢？”
你们？帮手？伊女馨已重新摆好架势，闻言心中不禁苦笑，“帮手”已经没有了，如今哪有“你们”可言？
只是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伊女馨眼珠滴溜一转，她右脚一勾一踢，脚边一只小香炉顿时凌空飞起，直奔艾克斯的脸。
屋内光线不好，艾克斯只见有东西飞来，以为是什么暗器，不敢用剑硬挡，急忙扭身躲开。借着他注意力分散，伊女馨飞身而起，直扑刚才掩住的窗口。
她刚纵出窗子，就听见“咻”地一声，似乎有什么细长物体破空而来。
伊女馨身子凌空，好在脚尖还未离开窗台，轻轻一点，身子已扭往一边，那细长物体射了个空，直窜进屋内。
是机弩！刚才不是已经……
还没来得及想，第二支弩箭又朝着她的方向飞来，这次伊女馨再也无法避开了，她只觉右半身一麻，弩箭已射中右肩，强大的劲道竟令身在半空的伊女馨顺着箭势重新跌入房内。
没等伊女馨站起身，艾克斯的长剑已上前抵住了她的咽喉，哼了一声：
“这次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为什么会……”伊女馨手握住刺入右肩的弩箭，伤口处已有鲜血隐隐渗出。
艾克斯又哼了声：
“你只拆掉丝线又没把弩拆了，用人手照样可以扳动，有什么奇怪！”
似乎不愿和她多废话，艾克斯左手打了个响指，声音响处，屋内屋外火把刷地亮起，照的四处犹如白昼，不知从那冒出来的士兵手执长枪弓箭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几个全装甲胃的军人护卫着一个人走进屋来，那个人蓝发蓝瞳，高大英挺，眉宇间隐隐带着贵气与杀气，不是撒加还能是谁？
“原来…你们早有准备……”艾克斯此时已把长剑移开，但剧痛之下仍半伏在地、已被挑去蒙面布巾的伊女馨秀丽面容上隐含嘲笑之意，“竟惊动亲王大驾光临……妾身真是荣幸……”
撒加象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抱胸站在她面前，盯着她问道：
“告诉本王，是谁指使你们来行刺的？”
哼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伊女馨只顾用左手捂住伤口，这弩箭似乎是特殊制造，如果不拔出箭矢，流血很难停止，她的左手此时已全是鲜血。
撒加倒也很有耐心，并没生气。其实对于谁是指使者他已心中有数，现在就缺一个人证。所以他要费尽心思，活捉伊女馨，逼出她的口供才算大功告成。
“你也看到了，这么森严的防卫，你逃不出去。只要你说出来，本王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伊女馨冷笑：
“亲王殿下费这么大劲捉住我不就是想要我指证么？既然这样，我没有招供之前，你怎么会杀我？”
被猜穿了，撒加眉头一皱，脸色也沉下来，“不死不见得就好受，你信不信本王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妾身相信……”一边打着哈哈，伊女馨惯常的微笑又显在面上，忽然右手一扬，一道黑光飞出！
撒加早有防备，加上伊女馨右肩受伤，右手已经无力，他随手一挥，那黑光就被击飞开来。撒加只当伊女馨身上还藏着兵刃，没料到伊女馨竟飞身而起，整个人扑了上来，双手牢牢抓住撒加前晚受伤的右臂不放。
旁边的护卫兵士大吃一惊，想要放箭又怕伤了撒加，只能上前几人硬拉。好在伊女馨只是死死抓住撒加右臂，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乱折腾了一会，好歹把她和撒加分了开来，一家人刀剑齐出，把伊女馨再次逼倒在地。
“你~~~”不管是谁，到了这时也要生气的，撒加右臂伤口本来未愈，刚才撕扯之下又裂开了，加上伊女馨手中血污沾了一臂，如今一阵阵撕裂的疼痛，令撒加心情大跌，“竟敢这么大胆，你真的不怕死吗？”
伊女馨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她盯着撒加右臂看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死吗？我现在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用兵器而要空手去抓你吗？就是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确实杀死你——”
“什么？”撒加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
“难道……”难道她手上有毒？那她自己不会中毒么？
伊女馨微微一笑，虽然面色惨白，却仍美艳不可方物：
“我来这里之前，已在自己血中下了毒蛊，现在我的血就是最毒的毒药。你只要有伤口沾了我的血，一定会中毒，解法只有我才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你还是无药可解……”
“胡说！”撒加脸色阴沉，“如果没有解药，你用同样的毒下在自己血里，岂不也要同死！分明是在要挟本王！”
他虽然这样说，双眼却也见伊女馨的体力正在急速下降，她受的伤虽重，但还不至致命，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已是风中残烛一般。
“…没错……”伊女馨此时说话有气无力，“亲王殿下看我现在的样子也看得出，本来妾身可以活到明日日出之时，可是刚才动作太过激烈，性命也就这一时半刻了,……亲王殿下若是好好……安静休养，还可支持三……四天，如果象妾身这样，只怕……只怕……”
她最后一句并没说完，头已软软低垂下来，再无动静。
一直在旁听着的艾克斯此时大惊失色，急忙扑上来下令：
“快，快找人来医治，不能让她死！！！”
撒加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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