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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作者:般若兰宁

第九章 语焉不详

历史总是由许多偶然因素构成的,往往毫不相关的两件事,会被解释成为彼此诱发的不可抗拒因素,即使它们之间,真的——只是偶然。

此刻希亚军校中的四人,完全无法预知即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场闹剧般的谈话会留给后来的影响,在许多历史学家的笔下,甚至成为“金盏花宫事件”与“东云之乱”间因果关系的成立证题,而其野史价值,更是促进了希亚王国文化书籍事业的蓬勃发展,为国库缴入一笔不菲的税金。

冲入希亚军校找人的加隆远远见到艾欧利亚后把所有的话简化成一句“艾俄洛斯出事了”,喊出口后,才觉得似乎把事态形容得太过严重,有夸大事实之嫌。脚下又快跑两步,“呃……没那么严重……”

下面的话被解除石化后一跳多高的艾欧利亚粗暴的打断,可以媲美狮吼般的声音:“我哥怎么了?加隆,我哥怎么了?”

“啊?啊!”加隆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你吼什么,我的耳朵啊!”

艾欧利亚哪有心思理会他的耳朵,还在继续跳脚:“我哥出什么事了?加隆,你们不是……唔唔唔……”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毫不客气的连嘴带鼻子一起捂住,另一双手立刻配合灵活的架住他的两条胳膊,拖后一米附带一个爆栗:“安静。”

“吓,你们!”加隆一脸惊奇,“你们不是该回‘紫晶’去了么?”

架人的——米罗,笑嘻嘻放开手:“好久不见啊,还是欢蹦乱跳的嘛,有精力一大早跑来当喇叭!”

卡妙也松开捂着艾欧利亚的手,当然,是确信他在一两分钟内已经喊不出来的情况下——这种在体训中被划分为小巧型近身格斗的技巧,是卡妙的拿手科目——瞪一眼米罗,然后转看向加隆:“艾俄洛斯学长出什么事了?”

拉回正题,加隆明显的一脸不为眼前三人理解的气愤:“高烧。‘咚’的一声翻在我家门口,那个体温我看煮鸡蛋都没问题!”

“高烧?”三个人一起叫出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声调。

接着是微微冷静些了的艾欧利亚的大嗓门:“我哥怎么会发烧?他连小伤风都没有过,还烧到昏过去!”

卡妙也微皱眉:“学长不是剿匪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米罗干脆一扬手:“好啦好啦,听你刚才喊的,什么‘艾俄洛斯出事了’,我还以为是受了什么重伤!吓唬人,原来是发烧——有撒加学长在不是么,不会有问题的。卡妙,咱们先去撒加学长家探病,再去白鸥街,好不好?”

“什么嘛!”加隆大叫,脸色更难看,“谁说他在我家了!我的意思是,艾俄洛斯,在我家门口昏倒,不过现在在他自己家里。自己家,懂不懂?艾欧利亚,就是你也有钥匙的那个。现在,谁跟我回去照顾病号?”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看向加隆。先开口的是艾欧利亚:“我哥,不在你家……怎么可能!”

卡妙摇头:“撒加学长不可能放他回去养病,也没有必要啊!”

米罗干脆过去捣他一拳:“喂,开个有点创意的玩笑嘛,这个太拙了。”

加隆被他们的反应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干脆眼睛一闭,放开喉咙大吼,“我说,艾俄洛斯和我哥闹翻了,撒加现在根本不管他,懂——不——懂——”

很有威慑力的效果,好半天,艾欧利亚才小心翼翼的问:“我哥,和撒加大哥,闹翻了?”

米罗惊讶得叫起来:“怎么可能,撒加和艾俄洛斯!怎么回事,加隆?你要说圣都军被取缔了可信度还高点!”

加隆有气无力一摊手:“应该说是撒加翻脸,我也就看到个尾巴。”

“什么尾巴?”三个人异口同声的追问。

“他们两个脸色都很不好的站在门口,然后,撒加说了句‘恩断情绝’,艾俄洛斯脸上的血色就一下子没了,‘咚’的昏掉,要不是我捞住,怕不摔出个脑震荡!”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就这些。”

身前身后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几个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票来看热闹的学员。不过,话又说回来,照他们那种大喊大叫、一惊一乍的谈话方式,不被人围观才是怪事,更何况无论在场的几人,还是被他们提到的撒加和艾俄洛斯,都是军校中那么耀眼的,或是曾经耀眼的存在。

艾欧利亚的脸色很古怪,青白交替:“你确定?没听错什么?”

加隆一瞪眼睛:“你那什么表情啊,我的耳朵三里外的马蹄声都听得见!”

米罗咳了一声,笑得又诡异又暧昧:“你确定是‘恩断情——绝’?”那个“情”字被他拖得长长的还转了一个弯,让人牙酸。

加隆还是拙拙的没有反应过来:“没错啊,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哎哎,什么眼神,别浪费我的鸡皮疙瘩!”

卡妙的表情也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如果你真的没听错,那艾俄洛斯学长,是不是……被……”

米罗接过来,压低了声音向前一凑,搭住加隆的肩膀:“被你老哥甩了!不过前提是,他们是那种关系么?”

这次傻掉的是加隆,费了好大力气才消化了米罗的意思,脸色铁青的连退几步:“你胡扯什么,撒加和艾俄洛斯怎么会是……是那种……你懂不懂朋友的意思啊!”

米罗很无辜的眨眼:“可是,明明是你说的嘛,‘恩断情绝’啊!”

“什么我,是撒加说的!”加隆咆哮。

艾欧利亚吞吞口水:“呃……我看也不像,撒加大哥和我哥……没有像米罗和卡妙那样……哇!”

卡妙毫不留情的一拳砸掉他没出口的后半截话,冷着脸用冰点下的目光把三个人逐个扫射了一遍,艾欧利亚全身的寒毛根根立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多说了什么。米罗垮着脸伸手到他后背狠狠拧了一下:“嚷什么嘛你,卡妙生气了!”加隆也搓搓手臂,被冰冻起来,好冷——

卡妙瞪了他们片刻,一转身向外走,扔下一句:“有话路上说,不去探病的给我回去睡觉。”

只见那三个人齐唰唰的转身,一溜小跑跟了上去,隐隐还能听到几句模糊的对话:

“妙妙别生气……”

“……这是军校,不是家里……”

“对不起……”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

匆匆离开的四人完全忽略掉的,是刚刚那段对话带给围观的人群的冲击。在他们的身影从石子路的尽头消失的下一秒,若大的校园中立刻掀起了一片喧嚣的狂潮,并在几个小时内开始出现向外扩散的趋势。事实证明,一只鼠经过十个人后可以变成一只猫,一只猫再经过一百人则等于一只虎。当这股沸沸扬扬的传闻经由各种渠道传入当事人耳中时,已经被演化成一段凄美绝卓的爱情故事,而“奉命”前来试探口风的秘书官,得到的则是撒加失态喷出的茶水的洗礼。所幸的是,以他们目前的身份,还尚不至在圣都内掀起更大的波澜,最大的流言聚集地,仍是军校而已。

沙加来到艾俄洛斯家里时,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时间只不过刚过中午,已经有了五六点钟的晦暗光景。

开门的是艾俄洛斯。因为艾欧利亚必须回去军校,加隆一大早又不知去向,所以颇有些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棉质睡衣外披着普通的家居外套,头发也有些乱,一副刚睡醒的庸懒,那对原本明亮的深茶色眸子里,也没有在军中时的敏捷和锐利,而是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

门一打开,彼此的出乎意料让两人都楞了楞,艾俄洛斯没有料到的是访客的身份,而沙加吃惊的则是主人的懈备模样。

对看了大约五秒钟,这个时间对军人来说已经很长了。艾俄洛斯侧让一步,连连用手撸着乱乱的头发:“啊……沙加副旗准,请进,请进。”

沙加道了句“打扰了”,收起手中还滴着雨珠的伞,进了玄关,而目光几乎是本能的,飞快扫过整间屋子。

整体房子的空间并不是很大,不过对于只有兄弟两人,并且其中之一还是长期住校来说,就显得有些过于宽敞了。屋中的整洁程度,应该算得上中上,这是个对单身的男性军人来讲,颇值得自豪的分数。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正对着门的方向,靠墙处一个十分细致的人体模型,看颜色已经很古旧,但却打理得十分干净。

艾俄洛斯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抓头:“那个是我父亲留下的……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本来希望我能继承家业的。”

沙加表示理解的一点头,感觉有些奇妙。毕竟两人间的交集还没有深入到家庭方面,所以对这名被上司及同僚誉为“圣都军未来的将星”的年轻军官,在家中时竟是这样平凡得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单纯青年,甚至还有些拙于应对的笨拙颇感意外,也就好奇的问了句:

“听说你本来是要学军医的?”

“是有过这个打算。”艾俄洛斯笑笑,意想不到的访客带来的冲击感渐渐过去,又恢复了明朗的风格,“医生世家出身的吗,多多少少都会有继承祖业的想法吧。”

“学医的话应该是进国学比较好吧,怎么选了军校?”沙加按着艾俄洛斯的指引在招待客人的椅子上坐下,很少见的摆出一副闲聊的样子,让习惯了他的果断冷静风格的艾俄洛斯有些意外。

顺手斟了两杯凉茶,艾俄洛斯推了一杯给沙加,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国学要自己负担学费,而军校有津给可拿——比较起来,军官学校的吸引力似乎大一些。”

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无奈,沙加笑了:“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热爱祖国,奉献终生的话,原来不过是单纯的利益驱使!”

艾俄洛斯也笑起来:“那个时候还想不到那么多——不过,这两者之间应该是不冲突的吧。当医生或军人,都是很好的职业啊。”

“是入了军校后反思出来的结论么?自我平衡?”

“没那么凄惨,我比较能随遇而安吧!因为当时父母去世得实在太突然了,生活的步调一下子全都乱掉。想到要应付两个人的生活问题,理所当然会选择军校……遇到这种事只能现实点!”

“唔……”沙加摩挲着茶杯。说实话,从小衣食无虞的优渥环境让他对现实生活的了解十分有限,对于艾俄洛斯当年所面对的选择,最大限度上也不过是一个概念的理解罢了。

艾俄洛斯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对他不温不火的反应一笑带过。

事实上,沙加的出身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过分的幸运。在天灾人祸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数不胜数,不过能被心血来潮的御政官收养纳为被监养人的机会却只有那么百年难遇的一次。不论这种同贵族出身沙加是否在意,但能以十九岁之龄并且未就读于任何军官学校的资历,就能擢升至副旗准的军衔,很难说不是得力或部分得力于这层关系。那些对此甚有微词的贵族与军官们从来不吝于将这种不满表露出来,但沙加的注意力似乎一次也没有停留在上面。

与借着“关系”跻身高位相反,凭战功步步提升的艾俄洛斯应该算是脚踏实地的平民的代表。所以他们这种“装饰用的少爷”与实力派的精英间的交情,即使并没有超出同僚关系多少,也足够那些对出身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的人大大惊奇一番了。面对这种疑问时,艾俄洛斯的回答只能是“他的人很不错”,可即使再给予认同,一些对生活经历上的理解还是有差异的。

沙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转头问起别的话题:“今天早上艾欧利亚到军务部替你告的病假,是高烧?”

“已经没什么事了。不过是一次小伤风,明天就可以销假。军务部里应该积了不少事吧。”

“倒也没什么大事。”沙加侧头打量艾俄洛斯。气色似乎还可以,但感觉精神上总有那么一点萎靡,似乎连笑得也没有平时的自然温和,“如果感觉还是不太好的话,多休息几天也无妨。”

艾俄洛斯摆摆手:“闲下来才会生病。我好象一向没什么享清闲的福。”

沙加怀疑的看他一眼:“不过你的状态好象没那么好……你心里有事?”

艾俄洛斯楞了楞,苦笑一声:“有那么明显么?沙加,不要问得那么直接好不好,很刺激人的。”

沙加闭了嘴不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我就是这样”。艾俄洛斯也没办法,一摊手:“不谈这个好么?”

沙加难得配合的一点头:“蓝山剿匪进行得怎么样?我去过第一旗的兵营了,战果好象不小。”

“算是不辱使命吧,‘雷神’的匪首伏案了。”

“我见到了,叫金朵耳是不是?不过一介武夫!照这么看来,前几次的剿匪队伍不免太不成气候了。被这种有勇无谋的人打败,那些军官该到禁闭室去反省。”

艾俄洛斯淡笑:“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吧,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百战百胜。”

“你在地区防务时的作战记录上好象就没有败北的污点吧!”

“啊……”

沙加冷笑一声:“那几次战败像是专门为了衬托你的战绩一样。那些人还真是谦虚!”

艾俄洛斯莞尔:“没有吃到败仗只不过代表我的运气一直很好,而战败一两次也不能就说指挥官无能。太执着于个别的胜负,没什么用处的。”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沙加一扬眉,“但看了那几个行省的战役报告,你就会明白‘庸才’这个词是多适合他们了。”

“用你的标准去衡量人的能力,当然有很多会被划到合格线以下。也不能太强求。”

这种说法沙加倒没有否认。能得到童虎和史昂双双称道的军事才华,绝不会是空架子那么简单,只不过被“出身”先入为主了的人很少能透析这一点,加上同贵族的身份让沙加很难遇上什么敌对的“险情”,能让人留意的,无非只是他在战略拟行中的文面处理上利落的能力而已。

“不过,听一名上阶兵说,似乎有一个叫‘加隆’的勋骑也参加了剿匪?”沙加把“加隆”这个名字咬得很重,目光中明显的带着询问。

艾俄洛斯不会迟钝到以为他只是在单纯的探讨加隆的身份,但同时他也没有灵通到知晓祭天大典时发生在他们间的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他的能力和天分都是难得的优秀,这次剿匪中有一半的功劳是他的。”

“是这样么……”沙加的声音中有几分怀疑,“那种游手好闲的人。”

“游手好闲?”艾俄洛斯对这种评价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不过也是难得一见的战争天才呐!”

“他么?”

“也许看起来不太像。”

“是不像。”沙加很干脆,“也许肉搏的能力很强,但其他方面,目前除了会浪费粮食外我没发现什么别的用途。”

艾俄洛斯脸色一肃:“不能这么说……”

“不过你看人的眼光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姑且用观望的态度好了,也许真有什么意外的发现吧。”

“啊!”艾俄洛斯吐口气,“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也许你们的个性不太合得来。”

“这一点我已经证实过了。”沙加语气一转,“但个人的好恶我不会把它搬到公事上。”

“我知道。”艾俄洛斯点点头,“不知道他会被分配到哪一旗。”

“怎么?”

“加隆还是备役中的勋骑。听说史昂大人本想调他进圣都军,但因为一些事耽误了。这次剿匪之后论功迁调,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圣都军的辖下。”

沙加眼中光芒一闪:“如果是的话,大概也是在第一旗,也许会在军务部?”

“他比较合适练兵。坐办公室的话,可能不太适应他的个性。”

“那是人事处的问题。”沙加嘴角挂上一丝讥诮,“就看威·欧平爵的老眼落在哪一个编制上了!”

“不会是督统的秘书班子吧!”脑海中浮现出人事处长官威·欧平爵混沌的老态,艾俄洛斯也只能苦笑。

“能看一下剿匪的战报么?”沙加记起来访的另一个目的。

“战报啊——”艾俄洛斯想了一下,“等我去拿。不过,明天就会上交到战略拟行室,这么急干什么?”

沙加淡淡一撇嘴:“不过是好奇你这次又有什么新的作战策略。也许还可以当作教材来教导一下那些败军之将。”

了解他这种尖锐的说话方式完全是个性使然,艾俄洛斯也就不置可否的一笑,去房间里找出战报,另外将涩掉的茶倒掉,换上暖胃的热饮。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屋子里已经开始弥漫着湿凉的空气了。

沙加投入的翻阅战报,艾俄洛斯无所事事之余,收到了空空如也的肚子的警报。最后一餐还是昨天中午昏昏沉沉中喝下的那碗白粥,即使没有进行什么体力活动,也不足以提供一百八十七公分的躯体所需的能量。

悄悄起身进了厨房,煮了两人份的面。看着锅中的水哗哗泛起雪白的泡沫,艾俄洛斯倚着橱门,心思有些恍惚。

“撒加副旗准的事你也知道了,是吧?”

“啊?”艾俄洛斯睁眼,沙加站在厨房门口,表情很淡漠。

“是。知道了。”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许久,艾俄洛斯清咳一声:“这也是今天来的目的吧!”

“你们都是手下有直辖兵力的准官,合起来,大概占了驻守圣都的圣都军第一旗的三分之一吧。”

“那不过是合起来……”艾俄洛斯揉揉头,“现在好象是不可能了。”

“我没想到撒加副旗准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也没想到。”艾俄洛斯叹了口气,“离开圣都前,一切还都正常。”

“也许是督察官大人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吧。”沙加剔起眉,“拜他所赐,军务部里现在称得上是壁垒分明呢!”

“有什么变化么?”

沙加冷笑:“也许你是该早些销假回去看看。小小一个军务部,也能划成四派。每天明枪暗箭,热闹得很!”

艾俄洛斯皱皱眉头:“四派?”

“军政派、督察派、贵族派、中立派。政治上的四大势力,倒是一个不缺了,也算是小而全。”

艾俄洛斯很想问一问:“那我们是不是被划在军政派”,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局势有这么紧张了么?不会是有人在煽风点火吧。”

沙加很不屑的一笑:“也不是没有可能。能坐收渔翁之利的话,火上浇油的事就一定会有人去干。”

“是童虎……不,史昂大人的看法?”

“怎么这么说?”

艾俄洛斯笑笑:“政治上的策谋,还是史昂大人看得透彻,这是大家公认的吧!”

沙加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的“哼”一声:“王议大臣会议的那群贵族,一旦火并起来最可能获利的就是他们。这么拙劣的争权手腕,也要拿出来买弄。”

“不过要是想把事情做一个了解的话,有人推一把也不是不好。”

沙加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你的政治思想也很利落嘛!”

“军政也有互通的地方么!不过只是个人的一点看法,毕竟用兵才是我的本职。自不量力涉入政治的话,大概会跌得很狼狈。”艾俄洛斯嘴角泛起一缕苦笑,“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比如说撒加副旗准?”

艾俄洛斯转开目光:“我不想谈这个。虽然立场不同了,但基于朋友的身份,我不想在他背后谈论什么。”

“还是朋友么?”沙加的表情很怪。

艾俄洛斯淡淡一笑:“至少我一直当他是——这和立场没关系。公事和私事,我想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难怪……”沙加目光一低,“能执着到这个程度,有那种传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什么传言?”艾俄洛斯直觉的和自己有关。

沙加的笑颇值得玩味:“等你销假后自己去发掘吧,我没兴趣做流言的传递者。”

“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艾俄洛斯一摊手,看了看已经冒出香味的锅,“面好了,要不要留下吃?”

沙加摇摇头:“不了。既然要办的事都办完了,我也要走了。”

艾俄洛斯随口打趣:“有约会?”

沙加竟然点了点头,眼中透出三分恬静:“一个雨后赏荷的约,不能耽误的。”

目送沙加撑伞的背影走入雨中,笔挺的黑色军装被水帘隔成深灰,不过优雅依然。

艾俄洛斯回到兼做餐厅的厨房,挑了一绺有些煮烂的面,塞进嘴里,嚼……脆脆的。“加了胡萝卜呢,难怪没人来吃。爱吃这个的,大概只有我了吧!”

 

此刻的三辅办公区,在这个有些阴郁的飘雨的下午,正上演着一幕政治纷争的戏码。目前还很难说清它对日后的局面有什么好或坏的影响,但却不妨以“亚历士的政治野心又一次明朗化”这个有些耸人的标题收入史鉴之中。

三公间的气氛并不是很愉快,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这次矛盾,确切说是史昂、童虎与亚历士间的矛盾来源于一纸关于北疆军继任军长的人事任命。

北疆军的上任军长,伯达督统病故的消息在六天前传回圣都。生老病死并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但接踵而来的,填补这一边陲大军统帅空白的责任就不是一纸悼书那么简单了。

与普通军官的任免升迁由人事处的军务部门处理即可不同,掌握着全国军事动脉的五军督统的委派,一向是一个重之又重的决策。依《国典》所载,正常的程序是由三公各自提出候选名单,经由商讨后再交圣皇裁决。不过在圣女皇年幼尚未亲政的现况下,最后一级圣裁显然只是形式文章,也就是说,真正的决定权在三公之手。

这种方法本身并无可厚非,但当三公矛盾尖锐、各持一端的时候,就不是什么乐见的事了。

军统长童虎与御政官史昂一致看好的是北疆军的第二旗统领,佛伦哥金阶旗准,但督察官亚历士却力荐副军长古兰卡金阶旗准。从体制上讲,三旗统领与副军长在职位上并无上下之分,只要军衔在金阶之列,就都具有继任军长的资格。不过,听到古兰卡的提名后,童虎的第一个反应是“亚历士的妹婿?”接下来才是“北疆的副军长啊!”

而史载为:其起用眷族之心,昭然若揭。

具体的争议过程是怎样大概只有三公会议的大厅才知道,不过据童虎身边的副官明奇准骑回忆,在隔着房门仍能听到的嘈杂声中,似乎有提到“王议大臣会议”的声音传出。姑且不论提到的目的何在,但显然有助于亚历士的论调,因为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并没有几人看好的古兰卡金阶旗准升任军长,而佛伦哥金阶旗准只是暧昧不明的由第二旗统领调为北疆军副军长而已。

对于这种近乎荒谬的结果,在忍隐到亚历士离开会议厅后,童虎的怒气就直接爆发出来:“荒唐。叫那种人去担任北疆军的军长,亚历士是要把北疆变成自家的大本营么!这么明显的安插亲信党羽,王议会的那些人竟然还帮他摇旗呐喊。真是乱弹琴!”

史昂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和童虎的高声发泄不同,只是连连冷笑:“优尔斯克菲侯爵当然会护着自己的爱婿。不然古往今来,热衷政治联姻的人怎么总是络绎不绝。”

“军事派调干他们什么事!一群大祸临头不自知的蠢材。”

史昂挑挑眉:“有权在手不用怎么甘心!当初希亚菲格陛下不就是为了节制三辅权力才加设的这第四支势力,你难道指望他们只守着一个空名就满足?”

童虎闭一闭嘴,叹口气:“可惜了,佛伦哥金阶旗准是个帅才。如果有他坐镇北疆军,想必亚历士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那是‘如果’而已。现在要关心的,是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该怎么平衡局面!算了,老兄,无用气不生也罢,你堂堂军统长阁下在办公楼里大发脾气,可会破坏形象。”

童虎怀疑的瞅他一眼:“你的气消了?说得这么事不干己。”

史昂打个哈哈:“御政官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除了生气,还有砸得死人的公事堆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是留点体力好。”

几十年的交情,童虎很清楚当他使出这种东拉西扯的手段时,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再从他嘴里挖出一句话。虽然明白他心里可能另有打算,但去发掘的这种无用功不做也罢。

“变脸比翻书还快!”抢白他一句,童虎略放低了声音,“亚历士的活动最近好象越来越嚣张了,据说现在在朝在野分帮划系十分厉害,有些不雅的流言已经传开了。”

“派系吗!”史昂摸着下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应该让文化部的长官注意一下。这种事可不利于我们王国青少年一代的身心健康!”

童虎“唰”的绿了脸:“你给我说正事……”

“呵呵……”史昂连连笑着摆手,“老了老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他们喜欢玩派别,就让他们去玩好了。这种顺风倒的事,只要根源一没就自然消失了,你还担心会动摇了国家根基么?”

“就怕这是有人别有用心煽动的。连我们也被划成某一派系的首脑,想要卡住亚历士的活动恐怕也就变得师出无名,沦为权力之争了。”

史昂拖长了声音“喔”一声:“能想出这种方法分离民心的人,还真不简单呢。亚历士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么?还是……是王议会放出的风声。”

童虎苦笑:“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情势可就不太乐观了。毕竟以王议会为首的贵族在朝中也是根深蒂固的大宗,并且大多有权有势,到时候被孤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史昂嗤笑一声:“瞎子的话,当然跟着为他引路的人走,但如果只是被蒙住双眼的正常人,解下他的蒙眼布,自己就会分辨哪里是绝崖、哪里是坦途。加封给贵族称号的是希亚皇族,可不是亚历士,如果连赐给他们特权的皇位都被推倒了的话,恐怕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这种道理,王议会的贵族们会想不通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童虎摇摇头,“但也不能否定他们联手的可能。如果能答成共识,没什么矛盾是不能忽略的,何况要是还有共同利益的话。”

“你说的倒像是两军停战的前提条件,不愧是军统长啊!”

童虎只当没听到他的玩笑:“能把他们隔离开就好了。”

“各个击破?”

童虎一皱眉:“贵族们只是追求他们的自有利益而已,什么各个击破,别说你要来一场王国革命。这话已经逾规了,你说话时也不要太随便。”

“这代表我信任老朋友啊!”史昂拍拍他的肩膀,“我没那个兴致。只不过,想要和王议会和平共处,不花一些力气也是不行的。”

“那是后话。现在面对的,只是如何遏止亚历士的野心而已。”

“这个分量也不轻啊!”史昂目光一转,“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把握呢。”

童虎拢起手:“现在看起来,我们是被全面压缩中,这次古兰卡顺利提升为北疆军军长,已经是一个危险的前兆了。”

“如果中禁军或圣都军第一旗中再有任何一支力量被他掌握了的话,我们好象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更何况,有宪兵作用的督检营本来就在他的手下。”

“好象我们相当不利。”

“但总比当年希德伦保卫战时的状况要好!”

提到那场青年时代并肩创下的战争神话,在国内无兵无将、补给几乎全部断绝、死守孤城的劣境中,以含老弱残兵在内只有四十万的兵力大破北奥丁百万来犯大军的救危存亡之役,两人相视会心一笑,仿佛那种战天斗地的豪气又回到了体内,大有宝刀未老之感。

“中禁军的斯基拉督统我对他有信心。虽然是平爵出身,但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良将,亚历士拉拢不了他,这样至少圣女皇的安全是没什么问题的。并且中禁军有两个师团与一个独立准团,比起只有两个师团的第一旗,兵力上也有优势。”

史昂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当然好,但也不能排除出现内乱的可能。当然,第一旗的立场还不知道,矛盾也还没明朗到一定要兵戈相见的地步,现在就调兵遣将,未免为时过早。”

童虎摊开手:“十几年没上战场,老骨头也会手痒的!”

“呵呵,不愧是‘金色战神’啊,现在搬出名号去,也还是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吧!”

听了他的话,童虎的脸色有些黯然:“真怀念那些驰骋疆场的日子,比起这种宫廷中的勾心斗角,还是对阵沙场来得痛快。”

“所以说,有时比敌人更可怕的,是自己身后的阴影。”史昂也颇有感触的样子,“战场上的名将沦落到与阴谋诡计对阵的地步,不知算不算堕落了。”

“总比道德败坏要好!”童虎扫开低靡,“怎么样,有和王议会周旋的打算了么?”

史昂有节奏的叩着手指:“想要争取到他们的话,代价可是很大的,我都有些舍不得呢!”

“那群除了阻力什么也不会制造的家伙!”童虎又有些火大,愤愤跺脚,制式军靴的声音响亮的在会议室中回响。

“唔……不如让他们也去中立吧!”史昂忽然打了个很没身份的响指,眼睛一亮。

“中立?”童虎有些愕然,“开玩笑!他们要是肯安安静静的,我们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史昂眯起眼:“也许可以‘请’他们中立……”但接着又连连摆手,“不用理会,我也是刚刚有的一个念头,成熟点后再说。”

“什么东西……”童虎有些不满,“哪有话说一半的,吊人胃口啊!”

“下不为例!”史昂举起手,又一沉,“如果……”

“什么?”

“能知道亚历士的确切的势力分布就好了。”

童虎扬起眉:“在战场上想要敌人的兵力部署详图么?这个要求可有点贪心了。”

“是有那么点贪心。”史昂老实的点头,“不过,也是一旦有什么估计错误时,最有力的补救筹码。真得很有用啊!”

“自诩政治天才的人也会有估计错误的时候么?”

“唉呀,骂人不揭短没听过吗?”史昂剔起一边眉毛,又笑笑,“没人能把握全局,谁都不例外啊。”

童虎一支手:“如果真有没料到的意外出现,也是没办法的事,各尽所能吧。”

“先机如果抢不好,就是冒进了。”

童虎一笑:“不过被动有时也能变成后发制人呐。”

“果然是军事家!”

“彼此彼此。”

两个人一起笑开,停下后,童虎敛起目光:“其实,说实话,我也很想要一份亚历士的党羽资料。”

“我明白。”史昂沉吟了片刻,有些犹豫,“或者,也许真会有那么个……”

童虎迅速在脑海中浏览着军政两方的人事资料,试图搜索出什么来,忽然一拍手,“啊”了一声,眼中有光芒闪起:“也许……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也想到那个人了么?”史昂放远视线,“那个贵族……不,现在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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