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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作者:般若兰宁

第二十二章 寻找雨后的彩虹

经历了狂风暴雨洗礼的圣都终于又步回了正轨,各个领域内的重建工作都在如火如荼的展开。人事处的办公楼层内待批调动堆积如山,无数中下级官员职位的空缺报告雪片般飞来,并且还在以每小时百份的速度递增。

威·欧平爵一如既往的在他舒适的办公椅上打着“老年人特权”的瞌睡,房间内安静得只有平缓的呼吸声。不过,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间办公室颇值得自傲的良好隔音效果。

一室之隔的次席长官办公室,人事处的真正中枢所在,此刻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凸花的木门开着,走廊上职员们匆匆来去的忙碌身影走马灯般晃得人眼晕。嘈杂的接洽声、商讨声、推敲争论声、翻找资料声……响成一片,肃静的办公原则早已被遗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任何人面对三四倍甚至是跨部门的工作量时都不会心平气和。

克维斯埋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的将一摞摞“待批”与“审查毕”的文件分档归类,不时瞟一瞟正位上的办公桌,满眼只是摇摇欲坠的文件山,运气好时,还可以看到他敬爱的长官的一缕翘起的乱发,以及桌角七八个已经空空如也的大肚茶壶。

迪斯马斯克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手中的笔几乎一刻也没有停下,将脑海中不断调出的人事资料以文字形式落实。一连错过两天的水果茶时间已让他濒于暴走边缘,眼前永远只增不减的工作可以耗干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耐心。在又抓过一份“城门撞损修葺资金申报表”后,他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这明明是后勤部和金融部的事,为什么也会送到人事处来?”

克维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嗫嚅:“呃……大人,后勤部的夏瑾大人说,她那里的战后恢复工作太多,这类小规模的审批就请大人代劳了。她说……大人的头脑有‘活字典’之称,对付这些数字一定绰绰有余……”看着迪斯马斯克由青变黑的脸,他咽了口口水,识象的闭上了嘴。

“那个该死的老女人!”迪斯马斯克很有砸烂什么的冲动,“人事和预算会有什么关系,她要扔也是扔到金融部……”

“金融”两个字出口,迪斯马斯克忽然跳起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心花怒放还是懊丧,连连搓手,“我竟然忘了他!我竟然忘了他!”

“大人,您忘了什么?”克维斯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迪斯马斯克大步跨出文件的包围圈:“备马,给我备马,我要去见御政官大人。”

下午六点,太阳渐渐滑向西天,耀眼的光线也变成了美丽的金红色,喧闹了一天的炎热步入下降的趋势。正常来说,这已经是结束一天的忙碌,开始用餐与休息的时间了。

但非常时期的圣都并不在正常之列,仍然上满了发条一样不知停顿的高速运转,所有的办公场所都默契的将下班时间延长到九点之后,各公事餐厅的外卖行业前所未有的兴隆起来。

当然,有普遍也就会有例外,至少沙加的马蹄声还是很准时的在御政官府邸前的青石路上响起,踩碎低低拂地的轻风。

主宅和书房的灯都熄着,史昂想来还在那些铺天盖地的事务中不得脱身。沙加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楼,下马后第一句话就是:“殿下醒了么?”

得到的仍然是否定的回答。

沙加的眉极淡的一蹙,快步上楼来到卧室。站在蓝纱垂地的床榻前,有种时间从两天前就静止了的错觉。穆仍在呼吸平稳的沉睡,轻软的丝被一直盖到颔下,蒸得双颊透出晕晕的粉红。床上的抱枕早就移开了,滑顺的浅紫发丝洒了一枕……无论如何都是一副很美的酣睡图,但看在沙加眼里却有质的不同。

放下帐子,沙加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外。临出门时,用一种极平淡的口气留下了一句话:“晚上十点如果还不醒,就用冰水给我泼醒他。”

说罢扬长而去,进了暂时当做自己卧室的客房,留下两名仆役目瞪口呆,揣摩自己患有幻听症的可能有多大。

简单的洗漱更衣,刚刚在桌边坐下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侍女来敲门:“少爷,大人请您去前面用饭。”

沙加推开摊在面前的战阵结构图,略略靠上椅背。这么早就回来了?看来自己今晚逃得过军务部的加班却仍得在公务中沉浮,还是无酬的那种。

坐在餐厅的高背椅上,史昂的气色看起来格外的好,丝毫没有劳碌了一天的疲累,微啜着水晶杯中淡绿色的梅酒,眯着双眼像在思考什么,看到沙加进来,笑吟吟的一扬眉:“沙加,你听过修罗这个人么?”

沙加很干脆的摇头:“没有。”在他对面坐下,立刻有人送上光洁的餐具。

史昂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今天下午,人事处的次席迪斯马斯克忽然到我那里去,说是金融部是国家要脉之一,不能长期瘫痪,向我推举了这个人。据迪斯马斯克卿说,这个修罗在金钱上有无与伦比的敏锐力,筹划融资方面也是个中楚翘,足以胜任这个位置。所谓‘不遗人才于野’,希望我能认真靠虑一下这个人选。”

沙加淡淡一笑,有些事不关己的风清云淡:“迪斯马斯克,不是人事处的活字典么?从他的人才库里调出来的资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从专业方面来说,是没什么问题。”史昂又轻啜口梅酒,“但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可是次稀罕的推荐。”

沙加用匙慢慢在汤碗中搅动着,不说一句话,表情很专注。另一端的史昂沉默半晌,终于挫败的叹口气:“你怎么从来就不给我捧场,多说两句话会死掉么?”

“我对金融部的人事没兴趣。”沙加喝着汤,“这种高级人事任命不是您的事么?我是军政府的编下,插嘴的话就是逾权了。”

史昂恨恨瞪他一眼:“还说!跟我从政有什么不好,偏要跑到军队里去,童虎那家伙,我还没和他算挖我墙角的帐呢!你们两个,串通起来气我,你小时候我有亏待过你么!”

沙加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是悔过还是在偷笑,张口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一句:“童虎老师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御医每天看诊三次,正在康复中。”

“这个我知道。”史昂一扬手,“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问你,金钱收藏家这个名字听过么?”

沙加略一沉吟,有些惊讶的抬头:“修罗……”

史昂得意的笑笑:“还是知道嘛!御政院出来的人,消息怎么可能闭塞。所以我说,这次举荐可不简单啊。”

“您认为迪斯马斯克大人别有所图?”

“不,”史昂笑得狡诈,“我是好奇迪斯马斯克卿怎么有本事把这样的奇人也招揽到自己的人才库里。不简单啊不简单,看来我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么说您是打算批准这项任命了?”

“呵,非常时期,我需要能为王国敛财的人才。一般说来,这种游侠类的人物最不屑为官,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肯自投罗网的,让他三分薄利又何妨!”

沙加也微笑:“既然是金钱收藏家,那一定是为钱而来了。不过,这种人一般来说散漫惯了,您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史昂颇为自负的举起酒杯:“如果连一个人都驾驭不了,我又怎么有本钱在三公的位置上统调全局!沙加,不如来打个赌,我就把野兽驯养成家禽给你看看如何?”

沙加摇着头笑:“君子不近赌,这不是您教导的么。即使野兽成了家禽,那也是您的成就,我们小辈只管捧场就是了。”

“不知道军务部的人被你的嘴得罪了多少!”史昂做无奈状,“在我面前时,就不要摆出七情不动的样子了。还不到二十的人,别像历尽沧桑的老头子似的,我可没打算把你培养成那样!”

沙加挑挑眉,不置可否:“习惯了。”

“唉,不知道什么人才有本事调出你的七情六欲。这个样子可交不到女朋友的,我还要抱孙子呢……”

“大人,少爷。”

某仆人的及时出现打断了史昂正兴致勃勃构想着的含饴弄孙图,并带来了一个如其愿让沙加动容的消息:

“穆殿下醒过来了。”

从整整两天的沉眠中回到现实世界,穆悠悠睁开眼时,首先入目的是浅蓝云雾般的细软纱帐,而非自己熟悉的卧榻。穆愣了愣,中止了许久的思维一时还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紧随着漾入鼻端的清馨淡香却做出了释然的答案,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莲沁”。微微侧过目光,床内侧的墙壁上果然是沙加的佩剑“伏魔”,挂在莲柄形状的玉钩上,即使房间中光线昏暗也仍能感觉得到那明如秋水的剑光。

“什么时候换了帐子呢!从前明明是青色的。”穆低低咕哝着,扶着头想要坐起来,但身上却软绵绵的浑不着力。欠起身不过一尺,又“咚”的歪回枕上。

但这并不太响的一声已足以惊动侍侯在房间中的一干下人了,至少三人同时冲到床前打起帐子探视,其余的人则点灯的点灯,报喜的报喜,准备茶食浴器,清神熏香……只一眨眼间,可以听得清细针落地的寂静就被一片喧嚣打破。

史昂和沙加来到小楼时,看到的就是闹市般繁乱的人流在出出进进,第一、二两层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沙加的眉立刻皱起来,有些不满的迈进楼门:“我怎么不记得我这里住了这么多人!”

史昂笑吟吟的拍拍他:“非常情况嘛,人手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要是太冷清了,不是折了殿下的身份么!”

“穆不喜欢这个。”

沙加拾阶上楼,史昂摸摸鼻子:“任性的孩子,偶尔也收敛点嘛!”

房间里相对起外面要安静许多,穆靠坐在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见沙加进来,笑着对他抬抬手:“晚上好,看来我睡了好久啊!”

“再过三个小时就是整两天了。”沙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微侧着头打量他的气色。穆保持着微笑的表情靠坐在床上任他细看,桌上与墙壁上的灯光从沙加背后投来,漂亮的彩晕在灿金般的发丝上跳动,全身似乎都有耀眼的光芒在流动,搭配上轻轻垂落的蓝纱,是一种无法描绘的流动的美。对于一觉初醒就有这种眼福,穆的心情自然十分愉快。

两人各抱着不同的目的观看着对方,却都忽视了站在门口的史昂,漂亮的眼角飞扬着“惊艳”的赞赏,将两抹清逸脱俗的身影,连着如云似雾的轻纱、珠黄的柔润灯光、精镂细琢的卧榻熏炉之类,一同纳入他的视觉画框中。

将穆从头到脚巡视了三圈有余,确定一切都很正常,沙加的目光柔和下来,不过还是不太放心的又问了一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眨眨眼,煞有其事的点头:“有。很不舒服!”

几个字让房间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本已退避到五尺之外的仆人婢女第一时间聚拢上来,史昂也动容的进房。沙加向前一探身,直接伸手去试穆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穆伺沙加凑近了,笑眯眯的伸手屈指在他额中央殷红的圆形印记上轻弹了一下,又无辜的扯扯他额边的发丝:“我好饿,要饿死了!”

沙加眼中的光芒瞬息万变,似乎已隐隐有雷声在小楼上空滚动。史昂按住肚子忍笑忍得辛苦,一面忙连连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穆喜欢玩火是他的事,可一旦殃及池鱼就不道德了。

“饿肚子的滋味真的很不舒服啊!”穆连忙举高双手,“沙加,我现在是病号,不能发脾气哦!我很虚弱的。”

沙加的手指连跳动好几下,眼中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你想吃什么?”

“我要喝凤尾茶,吃水果馅饼,唔……还要酪羹。”穆扳着手指,“当然,还有新鲜水果。”

沙加摁下他的手:“还要喝茶?忘了自己是怎么倒的了?”

“如果这里的茶也能被人动手脚的话,那就算喝下的是穿肠毒药我也认命了。”穆嚼着笑,很坦然的看着沙加。

沙加自然无话可说,起身吩咐人去准备饭食。临走时又将穆摁回枕上:“还是先躺着吧,没体力就不要乱动。”

沙加离开后,史昂才移步到床前,微一躬身:“殿下。”

“老师,让您担心了。”穆点头,眼中顽皮的神色在沙加走后就收敛起来,换以温文尔雅的淡笑,“Kiki怎么样了?”

“我把他送到军统长官邸去了。有紫龙他们三个孩子在一起,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童虎老师他……”

“正在康复。”史昂为他掖好被角,“现在局面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剩下的只是些善后工作。你不用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恢复体力。不过……”

“怎么?”

史昂微笑:“亲王府经历了一场大战,要修复到以前的程度最快也需要两个月,你就先住在这里吧。已经三年多没回来住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穆调皮的眨眼:“一回来就抢了沙加的卧室!我以前住的房间还在么?不会被他拆了吧!”

“这个你要自己去问他了。”史昂似不经意的想起什么,探了探身:“殿下,亚历士现已伏诛,三公之中督察官一位有了空缺,不知道殿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当任?”

“唔?亚历士已经伏诛了,只两天法政司就可以结案?”穆有些诧异。

史昂摇头:“他是畏罪自尽。撒加副旗准赶到时,他已经引火自焚了。”

“撒加副旗准?”穆低吟一下,“是不是和沙加口角受伤的人?他不是投靠在亚历士一边么?”

“那不过是一招暗棋……”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在史昂抽丝剥茧的解释下,穆终于将从蓝山变故直到平定政变为止的近两个月中的急浪潜流一一弄了个清楚。在亲王府中,虽然自己也曾对这场争斗做过仔细的评析,但毕竟绝大多数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那些多如牛毛的惊人秘辛根本无从得知。现在听史昂娓娓道来,第一的直觉便是风涌云晦、步步惊心。在希亚王国国兴民盛的华丽外衣下,竟覆盖着如此的暗流汹涌。稳智如穆,痛定思痛,也是冷汗涔涔。

沙加带着穆点名的一干饭食回到卧室门外时,听到穆若有所思的声音:“老师,想麻烦您安排我见一见那名撒加副旗准,可以么?”

“当然可以。那个不简单的人……天生就有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本事!”

穆闻言轻笑:“就像年轻时的老师一样么?”

史昂一愣,似一股电流从心头击过,有一刻的失神。沙加推门进来,接过话题:“不,撒加在幸运上要差一筹。”

穆双眼放光的坐起身,不是因为沙加的话,而是他手上的食盒:“沙加,我要饿死了!好香,我已经闻到味道了!”

沙加先递过去的却是一只汤盅:“伊修卡管家特意叫厨房给你炖的人参燕窝粥,喝了补气。”

“想得好周到!”穆接过来,小口呷着,又扭头看史昂:“能让老师这样评价的人,我越来越好奇了呢。王国想来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不知道老师打算怎么安排他。”

“提升的任命已经签发了。不过,似乎应该让他换一个环境来一展抱负。”

“要调他出军队?”

“或许吧!”史昂不做正面回答。“殿下,您对督察官继任人选的意见是?”

穆侧头想了想:“这样的大事,还是听老师和童虎老师的意见吧。我闲散惯了,这种分量的决议可挑不起来!”

史昂摇了摇头,笑容中是意味深长的味道:“殿下,经过这一场大乱,整个圣都中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亲王穆殿下是如何深藏不露、临危不乱、文武双全,是栋梁之材了。有了这种已经快上升到偶像的身份,此后又怎么能再置身事外呢?”

穆愕然,喝粥的动作停下了,看着史昂:“老师,这……怎么会有这种传言?”

“殿下,有事实为凭的话不能称之为传言。在亲王府那一战中,你们的表现可是让许多官员大吃一惊。现在沙加已经正式在圣都军中掌管军权。大家一致认为,殿下有才有德,定然也会出台辅佐陛下,这是我们国家之幸。”

穆深吸一口气:“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出来接掌督察官一职?”

“我认为这是当前最合适的安排,并且,相信不会有人有异议。自古以来,就有皇族摄政的先例,这次的亚历士政变中,殿下的表现足以服众,接掌督察官的条件是水到渠成。何况,以你的能力来说,这完全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穆凝重的坐直了身子,放下汤盅:“老师,这样的大事不能轻率决定。在亲王府发生的一切,是我在尽身为亲王的本分,但我志不在此。希亚王国人才济济,想要找出可以胜任督察官的人并非难事,我平时就很少接触国事,督察官位高权重,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其他的人选吧。”

这样的回答是在史昂意料之中的。一直参与着他们的成长,身边这两个最让他引以自傲的孩子却偏偏对功名利禄缺少最基本的热情。对于沙加,可以用命令的方式使他就范,但穆的身份不同,无论手段是软是硬,似乎都没有用武之地。

穆见史昂低头沉吟,知道自己至少是挡住了第一轮攻势。张眼看向他身后的沙加,正在一脸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过那对澄蓝的明亮眸子中流露出的笑意穆领略得到,那意思是:他百分之百支持自己的立场。

穆对他挤挤眼,做了个“坚守到底”的口型。

许久之后,史昂幽幽的叹了口气:“穆啊,你和沙加……你们终究,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啊!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公务没处理完,就让沙加陪你吧。”

这句话大出二人的意料。穆本已做好了至少会持续一个小时的攻防战准备,史昂的忽然松口让他想好的推脱说辞霎时没了用武之地。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看看沙加,眼中也同样流露着惊讶。

史昂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摩的空间,扬扬袖离开了,步履有些慢,有些无力。

穆怔怔盯着门口,然后转身很怅然的看着沙加:“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觉得,一直无所不能的老师,像是有些老了呢?”

 

在连续不分昼夜的与大堆公务奋斗了近一周后,第六天的中午,终于得到了一个半天休假的通知,虽然只能被可怜的称之为“杯水车薪”,但对于已快要在办公室被煎熬成兔子与熊猫的杂交的众人来说,仍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多数人的选择是回家补眠休息,不过总是会有少数例外的存在……

“撒加!”

一只大脚不客气的踢开办公室的大门,做伴的是加隆一贯的大嗓门:“喂,别蹲办公室了,出去走走……咦,人呢?”

办公室中没见到那个本该在伏案工作的身影,空荡荡的只有正午的阳光。加隆纳闷的转身:“哪去了?别又让我一间一间的去找!”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他脚下却是毫不迟疑的一转,向隔壁的房间走去。走廊上人来人往,对这位两个多月前曾大闹圣都军军务部的魔星都已耳熟能详,没有人不知趣的去捻虎须。

粗鲁的推开艾俄洛斯房间的门,不出所料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撒加靠躺在接待客人时用的软椅上,一脸倦容的小睡。衬衫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肩膀上刚刚换上的新绷带,雪白的纱布衬着素色的肌肤,晃得人眼晕。

艾俄洛斯在奋笔疾书着什么,听到声音抬头,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功的堵回了加隆还未出声的大吼。

加隆难得识趣的放轻了脚步,“飘”到艾俄洛斯桌前:“喂,你们在干什么,撒加怎么了?”

艾俄洛斯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们在干什么’!撒加连加了两天的班,我给他换药时就撑不住睡过去了。你这个弟弟怎么当的,一个大活人两天没回家也没发现!”

“你以为我轻松么!”加隆立刻叫屈,“我被扣在圣皇宫都四天了,三班倒的干活,那哪是人过的日子!今天了才喘第一口气……”

“小声点,撒加还在睡……”艾俄洛斯忙不迭的制止他的大叫,但似乎是晚了一步,撒加已经朦朦胧胧坐了起来:“加隆,你怎么来了?”

加隆立刻眉飞色舞的靠过去:“撒加,今天休假耶,我的骨头都要锈了,来找你们出去转转。怎么样,吃了饭就走?”

撒加整理着散乱的衣服,还没有开口,艾俄洛斯的回答掷地有声的传了过来:“不行,你们都给我回去休息,哪也不准去。”

“为什么?”加隆大叫。

“加班了六天,你哪来的多余精力还能乱闹!”艾俄洛斯走过去,在他后腰的地方虚虚一按,“还有,忘了自己的伤了,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加隆溜溜一转身躲开他的手,很不屑的撇嘴:“那点小伤,不用理它自己就会好。艾俄洛斯,你别把我当小艾一样管,是疼是痒我自己还不清楚么!”

艾俄洛斯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还学小孩子耍赖!你把衣服脱下来看看,要是好了一半才怪!”

加隆立刻一脸警惕的连退三大步:“干嘛,要看去看撒加,我说好了就是好了。喂,你们到底去不去?听说明天新的人事任命就要下达了,到时候说不定被摊上什么烂摊子,下一次放假天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现在不去玩,等一下公务压死你们!”

“那就更应该好好休息……”

坐在一边的撒加看着他们无营养的争论,忽然双眉一轩:“加隆,有件事我一直要问你,你老老实回答我。”

“什么?”加隆转过头,看到撒加脸上一抹温和过头的微笑,潜意识的心里发毛,“事先声明,你可别乱盖什么黑锅给我。虽然你是我哥,也不能来屈打成招那套!”

撒加不理睬他后半句话,站起来拉过艾俄洛斯,笑容更加温柔可亲:“亲爱的弟弟,我只是想问一问,我和艾俄洛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对苦命情侣,又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是生离死别,又是破镜重圆……艾俄洛斯,咱们什么时候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来着,妾身怎么不记得了呢?”

“哈……哈……”加隆听了个开头就觉得大事不好,干笑着偷偷向门口转移,“这个……这个……是从希亚军校传出来的,可不关我的事!”

撒加扬眉,一个闪身堵到门前:“我怎么听人说,是有个某人跑到军校去大喊大叫什么‘恩断情绝’来着。能传到列辉川战导耳朵里,好硬的风啊!”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恩断情绝嘛!”加隆见逃不过,索性开始反攻,“你那一说完,艾俄洛斯就受不了打击的挂掉,我可半点添油加醋都没。后面的都是米罗他们推断出来的,说你们两个从来没见谁交过女朋友,整天整晚在一起,同吃同学兼同住,那么一大堆小癖好也暧昧得要死。他说他是过来人,怎么看都是那么个意思,这又干我什么事了!”

“什么‘恩断情绝’!”撒加一伸手捞住他的领子,“我说的明明是恩断义绝。还有,米罗竟然也插了一脚,什么叫‘那么个意思’!”

“就是他和卡妙的关系的意思!”加隆三抓两拽救出自己的衣服,一闪多远,“我听到的就是恩断情绝嘛!人家说无风不起浪,你干嘛把责任都往我头上推,不然怎么没人传我和谁谁谁怎么着……喂,干吗,不要以大欺小啊,我也会告你人身攻击……”

见撒加开始不要风度的面目狰狞,加隆立刻逃到艾俄洛斯身后:“喂,我哥要活吞我,艾俄洛斯,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哎……加隆……撒加……”

艾俄洛斯两边顾不全,看着撒加过来,加隆立刻把他向前一推,自己偷了空滑鱼一般窜到门边,一闪身开门逃出去,临走还丢下一句:“老哥,连我都半信半疑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把逃命的潜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加隆一晃眼就不见了踪影。撒加拉开门时,看到的只是走廊上一片狂风过境般的人仰马翻。

“算你逃得快,回去再和你算帐!”撒加抽回身关上门。刚刚的惊鸿一瞥已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这种情况下,他还没有破坏自己形象的打算。

回头却见艾俄洛斯一脸凝重的倚着办公桌,目光中有许多话欲说还休。撒加笑一笑,过去拍拍他:“你什么表情啊,天塌了么?你那堆公务处理完了?那咱们也走吧。”

艾俄洛斯叹口气:“撒加,别扯开话题,你和加隆刚才争辩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种说法!难怪那时候沙加去我家,也提到过传言之类的话。看来你也是早知到,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啊,听他胡说!”撒加打个哈哈,去拿椅子上的外衣,“安德大人在外驻兵营地时受了伤,咱们要不要去探探病?”

“喂,撒加!”艾俄洛斯提高了声音,很不满他的态度,“你别闹,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不说,我去问加隆也一样,他大概知道得更清楚。”

撒加有些无奈的转身,拿起的外衣又放下:“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而已,你那么认真干什么!喏,就像你刚刚听到的,咱们的关系被他们划定成情人,源头是加隆,他还在那里嘴硬。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扬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艾俄洛斯愣了愣:“情人?你和我?”

撒加丢个诡笑给他:“是啊,还是青梅竹马那种,让人羡慕的忠贞不渝呢!”

艾俄洛斯显然不像他一样还有开玩笑的心情,若有所思的低头:“撒加,这种事情可不好玩,你最好还是快点想办法澄清一下。一旦传开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撒加笑笑:“我都不怕,你紧张什么,怕吹到上级耳朵里坏了自己的前途?”

“你怎么这么说,撒加!”艾俄洛斯胀红了脸,“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玩笑玩笑,你急什么!”撒加闲闲的用手扇着风:“既然你不急,我不怕,那理那些话干什么!还什么澄清,要保持安全距离么?”

“小心点总没错的。”

撒加扭头,口气中有些不满:“什么小心!你中午不陪我吃食堂了,叫我自己去吃胡萝卜?我午睡睡哪里,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靠么?周末谁去给我和加隆打牙祭?还有,也不帮我看文件了?哼哼,你倒想推得干净!”

“撒加!”艾俄洛斯无可奈何,“我又没那么说。你要不想就算了,当我没提。”

撒加眯起眼笑:“就说你爱操心,一个小艾还不够你忙么,大保姆!咱们先去看安德副军长,然后去我家?”

“艾欧利亚今天回来,还是去我那吧。”

“随便,不用理加隆那家伙,家里没人他自然就知道过去了。”

艾俄洛斯开始动手收拾东西,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想一想又笑了:“不知道这次人事任命下来,会怎么安排他。总该给他正式兵权了吧,毕竟在平叛中也是立了大功的。”

“说不定会调来圣都军?”撒加异想天开,“别想他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安排你,大概要提升到师团统领了吧。”

“也许吧。”艾俄洛斯老实的点头,“你不也一样。”

撒加轻笑一声,眼中光影跳动得厉害:“谁知道呢!走吧走吧,明天就揭晓了,这半天休假可不能浪费了,不要晚走一步又被逮到加班。”

艾俄洛斯用行动附和他的说法。五分钟后,两人已站在了军务部外的大街上。抬头满目艳阳高照,是个休闲的好日子呢!

“臭撒加!艾俄洛斯,大烂人!”加隆气鼓鼓的走在街上,表情只能用面目狰狞来形容。好在圣都正午高温,元气未复,不多的行色匆匆的路人自顾不暇,也就任由他嚣张。

离开圣都军军务部时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加隆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和近一周来没日没夜加班而导致的肝火上升搅在一起,一股火气在胸口愈闷愈旺,再找不到抒解的途径,恐怕爆炸的不只他一人,还要连带出一大串的池鱼之殃。

好在圣都虽然刚历大劫,但繁华都市的根基并不是轻易就可以动摇。即使满目疮痍,有些行业的生命力却依然旺盛,特别是某些暗含着“特殊服务业”的场所。

加隆脚跟一转,转向白鸥街外围的无忧街。

圣都中最大的商业区刚刚从那夜的惊悸恐怖中恢复了一些活力,与它仅一街之隔的无忧街却早已又灯红酒绿,一派花枝招展。街名“无忧”,开设得自然也是让人开怀忘忧的各色行当。一路几乎从街头绵延到街尾的酒家赌馆,无分昼夜门前挑起的,总是闪动着暧昧挑逗的艳色的红灯,而其中,规模最大,客源最广,名头也最响的,非虹虹酒家莫属,也就是加隆此行的目的地。

迈进大门,轻车熟路的走到大厅左侧的柜台边,加隆懒洋洋挑了个位置坐下:“老板,一瓶蓝爵士,冰镇的。”

很快,近一升容量的琥珀色长颈玻璃瓶摆上了台面,刚刚拔出木塞的瓶口一缕缕白气蒸腾着,遇到偏高的室温后发出“嘶嘶”的声响,瓶体上顷刻已布满了一层结晶般的水珠。

加隆把方口的玻璃杯扫到面前,注入半杯冰蓝色的烈酒,再一转眼,已尽数倒入口中。像一尾冰凉的滑蛇顷刻从咽喉钻入胃中,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有寒意冒出来,但只两三秒后,那股凉气就“轰”的燃成燎原烈火,烧炙得全身血脉一片沸腾。

“痛快!”加隆“哈”的吐了口气,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再斟上一杯。

身后大厅正中的彩台上,丝竹靡靡、轻歌曼舞,是虹虹酒店久享胜名的台柱花魁在登台献艺。台下的雅座合桌,甚至过路上,都被人里外三层的挤满了。歌舞每几分钟一间歇,立刻就有无数暧昧的呼声填补上去。

加隆的面前已一排摆开三四个空空的蓝爵士酒瓶,这种在圣都中数一数二的烈酒被他白开水一般一杯杯灌下肚。有些醉眼朦胧的掂着酒杯瞟向狂呼的人群,加隆才隐约记起今天似乎是虹虹酒店的头牌每月一次的露面接客的“堂日”。如果在平常,他是不吝去为美人捧场的,但今天却完全提不起一丝兴致。

原本一肚子的火气与不满早在豪饮与烈酒下中和,加隆支起一条手臂拄在柜台上,脸上挂着有些吊二郎当的表情,目光却没什么温度的注视着那片纸醉金迷。

酒精的威力不弱,空腹狂饮更不啻火上浇油,但头脑却意外的清醒着,至少加隆感觉是那样,而心中闷闷的感觉更强烈了。

红粉温柔地,醉声梦死乡,在加隆脱离了少年的生活后,一直占有着虽非主流,却也不容小觑的一部分,眼前的歌舞升平对他来说更是轻车熟路的熟谙,甚至可以说是亲切的。可此时此刻,映入眼中、再投影到脑海的,却是一片陌生的狂潮,陌生得有些可怕。

那一夜的杀戮呢?那一夜的血腥呢?那一夜的撕杀呢?溅满了整座圣都的鲜红,就这么迅速的被人遗忘了么?六天?七十二小时?还是四千三百二十分钟?加隆的胸口憋得有些透不过气,似乎那四瓶蓝爵士全部都涌了上来。战斗、平叛、英雄、功勋……为什么都看不到呢?还是说,这酒酣耳热、活色生香其实就是要维持的?加隆忽然恨恨起来,恨恨的站起身,恨恨的摔开杯子,恨恨的骂:“龌龊!”

酒杯“咚”的从柜台上翻落下来,砸在旁边一个正在陪客的女孩子身上,换来一声夸张的尖叫。

加隆横着醉眼,捞过她的衣襟,狠狠的口气:“叫什么叫!”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凶神恶煞,俊朗英挺的五官也有些扭曲了。那女孩子立刻乖乖的闭了嘴,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立竿见影的效果。

加隆又打量了眼她,心中的厌恶感似乎没那么重了,似乎是那头漂亮而少见的银蓝色长发让他没由来的喜欢。但这一刻另一侧偏偏又横过一只手臂来,“啪”的打掉他的手,把那女孩子捞回怀里:“哎呀,怎么一点怜香惜玉也不懂呢!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那么凶,兄弟,丢咱们男人的脸啊!”

夏日的夜晚,人人耳熟能详的八个字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而有时,这是在白天也同样适用的。加隆的导火索被那一巴掌和那句话点燃,腹内的四瓶蓝爵士不失时机的煽风点火,于是……

破坏力超强的小型旋风在虹虹酒店登陆,将所有的闲杂人等扫开在四丈之外,而莫名其妙成为了台风眼的那名陪酒女孩,只能呆呆傻傻的跌坐在地上,客串一下泥塑木雕。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点火”的年轻男子也有着十分干净利落的身手,虽然同样有了些醉意,却比加隆已经有些支配不了四肢的活动的情况要好上很多。两个被酒精刺激得头脑发热的人很忘我的投入肢体语言的交流,从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到扭做一团、互相撕打。可怜的是虹虹酒店装潢华丽的大厅与那些惹上无妄之灾的寻芳客,一时间,哀号四起,闻讯赶来的酒店老板瘫软在一片狼籍之中,欲哭无泪。

两人一直扭打出了虹虹酒店的大门,老天爷似乎也要来助兴一般,前一秒还是晴空艳阳,顷刻间乌云四合,雷鸣电闪。夏日的雷阵雨瓢泼而下,如同九天之水倾泄而出,天地间一片茫茫水雾,一米外就已难辨人影。那些游手好闲的围观者们眨眼不见了踪迹,似被狂风扫开的尘埃。无忧街上,白水四漫,浸着两“只”落汤鸡。

被这瓢泼大雨当头痛淋,两人的酒意也清醒了不少,毫无形象的跌坐街心,彼此瞪视着。然后不知是谁先动了动,牵扯到身上的青肿,呲牙咧嘴叫了一声,也魔咒般打开了两人间的局面。

加隆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漂亮的蓝色长发此时乱七八糟的贴在身上与脸颊上,着实狼狈:“喂,你。干吗要管我的闲事?”

年轻男子同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不许别人欺负她!”

“她是你相好……”

“她的头发……我不允许别人欺负有银蓝色头发的人,男人女人,都不行!”

加隆茫茫然眨着眼:“银蓝头发?好耳熟喂,谁是银蓝头发的……喂,那那个人是你老婆?朋友?”

年轻男子忽然跳起来,恶狠狠的揪住他的领子:“胡说!胡说八道!我恨死他了,妈的,我恨他!”

加隆“砰”的一拳把他打回地上,看着他嘻嘻笑:“呵呵,你喝醉了!你是要保护那个人,不是恨他……呵呵,你已经醉得说胡话了!”

“我比你清醒……”年轻男子爬起来,“你……嗝……你不知道,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为了保护那个人死掉的。我恨他……呜呜呜呜,他还没结婚呢,怎么可以死在我前面……都是那个人,哼哼,我恨他,所有有银蓝色头发的人我都恨……”

加隆凑过去:“那你就去揍他一顿啊!狠狠的打一顿,打得他半死……哇!”

年轻男子一脚蹬开他,怒冲冲的叉着腰:“你懂……懂什么!我要保护他,他的命是用我最好的朋友的命换来的,你说,我该不该好好守着?谁……谁敢打他,我就打死谁……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要替我死去的朋友活下去,要替所有保护他死掉的人活下去!我看谁……谁敢动他!”

加隆坐在地上“呵呵”傻笑:“对对对,你该好好守着他,谁也不许欺负他……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哈哈哈……圣都是大家的,不是一个人的,谁也不许破坏它,它是拿……好多命换来的,哈哈哈,你说的对,谁也不许动它……”

“哈哈哈……”年轻男子也附和着他傻笑。“咚”、“咚”两声,两人都摔躺在街道上。大雨哗哗的下着,像是要洗干净天地间的一切污秽。加隆瞪着眼望着天,冰凉的雨珠在脸庞上四散飞溅,肌肤被打得隐隐做痛。但这一切都不在乎了,加隆心中鼓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让他只想冲着天空大吼,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吼声和着雷声,在天地间涌动,而一颗小小的信念的种子,也无声无息的在心灵深处的泥土中生根。

吼过后,加隆畅快淋漓的跳起身:“喂,走啊,咱们换个地方再比划比划,喂……”

没有回声,那名年轻男子已睡得死人一样,嘴角还残留着一个淡淡的笑,只可惜雨水在他脸上纵横,更像是数不清的泪痕。

“醉……嗝……醉猪!”加隆打个酒嗝,用脚尖点点他,一步三晃的离开了无忧街。

雨还在下着,不过已有了渐小的趋势。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加隆摇摇晃晃走在路上,酒意几乎已经全退了,于是刚刚新添的皮肉伤也就嚣张起来。加隆揉着脸,却是奇迹般的完好,只是后腰的刀伤有些隐痛,摸了摸,加隆有些担心会不会有血迹浸出来。如果被撒加和艾俄洛斯发现,自己的耳朵大概又会被念得长茧吧!

继续向前走着,不是很想回家,就变成了没有目的的乱晃。发觉时,已经是走在通向枫叶桥的路上。想一想好久没有到索罗侯爵府游荡,加隆也就懒得再改变方向的走下去。

十米前就是岔路口,一边通向阿斯旺大街,一边通向瑚园路。踏过这里潮湿的泥土,似乎还有血腥气隐隐可嗅。加隆加快了脚步,打算绕过面前一条挡路的小水沟,脚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撞。

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问题,加隆低头,发现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泥团正蜷在自己脚边,可怜兮兮的低低叫着,有气无力。

“什么东西!”加隆皱了皱眉,正要绕开,那小东西却锲而不舍的含住他的裤角,继续“呜”“呜”的叫。

“麻烦的家伙,弄脏我的裤子啦!”加隆抱怨。看看自己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的衣服,终于善心大发的弯腰,用两根手指掂住那个“泥团”的后颈,有些嫌恶的拎起来,“啧啧啧,真脏真脏,真丑真丑!”

那个小泥团却不在意他的态度和评价,乖乖的叫着,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舔着他的手指。

加隆把它拎到眼前看了看:“切,原来是只小狗!小东西,你满月了没啊!”

有些恶质的晃晃手,那只小狗却仍毫不害怕的看着他,黑玻璃珠般的眼睛很大,仔细看才发觉是接近黑色的深蓝,还带着一丝湖水绿。

“小家伙,是在讨好我么?”加隆眯起眼,后腰的伤口又有些痛,不过也成功的把一个人影送进他的脑海里,“啊哈,小家伙,算你走运,不用再当流浪狗!我加隆可给你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主人……一样丑!”在小狗的鼻子上弹了一下,加隆大笑着迈开步。

走了两步,才发现大雨就在刚刚的不知不觉中停了。天空褪去乌云,像洗过的蓝宝石一样清澈透明的美丽。暖而不炽的阳光抖落一地金粉,西天上,却挂起一道七彩虹桥。

加隆的心情蓦的大好,拎着小狗踏上了瑚园路。

“天晴了!”

撒加一脸心情大好的探进厨房,看着正在和一条鱼奋战的艾俄洛斯,笑得心花朵朵。

艾俄洛斯倒是没有感叹的心情。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艾欧利亚就该回来了,在那之前还有一只鸡在等着他的“洗礼”,于是只点了点头,“喔”了一声。

撒加不满起来,拍开他拿菜刀的手,拖到院子里:“有点美感好不好?我看你都快未老先衰了,放着美景在眼前也不知道欣赏。”

艾俄洛斯笑笑:“我出来赏风景,你去做饭么?”

“少想推担子给我。艾俄洛斯大人,您的厨艺可是咱们中数一数二的,这种历史重担舍你其谁啊!”

“让你们做我还不放心呢!”艾俄洛斯甩甩手上的水珠,不经意的一扭头,立刻惊喜的拉过撒加:“彩虹!”

七色虹霓荡漾在西天,一端衔向红日一端遥挂城垣,七道光谱织成了一道最绚丽的彩锦。撒加抬头望着,脸上眼中也就有感动涌出来:“艾俄洛斯,你说暴风雨是为了彩虹才存在的么?”

艾俄洛斯和他并肩站着,也触动着心底的感慨:“也许是啊!如果一直有这么美丽的彩虹,那暴风雨,也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了!”

经历风雨,才有彩虹;流过血汗,才有幸福。一时间,两个人都那样静立着,眼中映出的,是七彩虹,更是雨后的圣都,一派新生的活力,在天地间,在人心中跳动。

 

附:关于布雷大人的一些问题,兰宁就在这说一嘴吧!呵呵,还真不好解释呢,大人好多猜想都涉及到了偶后面的情节,偶没法说大人猜得是对是错,只好请大人耐心的继续捧场,然后,借一段朋友为《狂》做推荐时说的话吧:“〈狂〉里没有任何一个被特意扭曲或者光辉化的形象,也不是热血沸腾的英雄史诗,更不会去刻意营造什么飘渺的意境。〈狂〉写的是一部历史,一部有荡气回肠的征战,有勾心斗角的阴谋,有血淋淋的现实,更有独具特色人物和环环相扣的情节。”这样说大人明白了么?还要再谢谢大人不遗余力的支持。至于偶的军事知识嘛,不好意思的说一句,都是偶囫囵吞枣各种军事兵书战史什么的得来的,这也算是兰宁的一个小嗜好吧,朋友说看这种书,写这种文,一点女孩子味道都没有了,整个一阴谋家,汗~~~~~~~(般若兰宁于2003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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