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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作者:般若兰宁

第二十三章 平衡

“唉!很漂亮的彩虹,唉!”

米罗没精打采的坐在窗台上,双手环抱着一条蜷起的腿,满脸都写着“郁闷”,连那头浓蓝的长卷发也垂头丧气的贴在背后,总之只有两个字:颓丧。

卡妙正忙着将桌上刚刚领到的两大摞新教材归类到书架上,头发为了方便起见在身后扎起来,熨烫平整洁白的袖口齐齐挽到肘上。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雨后,房间中依然没有太多的清凉感。

听到米罗有气无力的叹气,卡妙的眉尖轻轻挑了一下:“你那口气是在赞美么?小心彩虹被你气回去!”

“唉,当然是在赞美!”米罗继续叹气,“它那么逍遥自在的挂在天上,为什么我们就要被关在学校里?不平衡啊!”

“又不是今年才有的新规定,历届不都是这样么!”卡妙手下不停的整理书籍,把他的一脸苦闷当成空气。

米罗“咚”的跳下窗台,“哎,可是,妙妙,你看那些学弟们都高高兴兴收拾东西放暑假了,咱们却要直接升上五年级学习,连一天的休息都没有,这明摆着是刺激人嘛!哼哼,更可恶的是小艾刚才竟然还跑来说‘再见’!那个混蛋,要不是我在冲澡一定让他带点纪念品回家!”

卡妙停了手,似乎对他孩子赌气般的表情很感兴趣,嘴角轻轻向上一挑:“这件事你已经抱怨了一个星期了,一年级的新生手册上就清清楚楚写着这条规定,你要是讨厌的话怎么还来,以你的成绩去国学也没问题吧!”

“喂!”米罗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样,扑过来一把抱住卡妙:“那我还怎么认识妙妙啊!你竟然狠心说出这种话,太让我伤心了,我要补偿!”

卡妙挣开他,白皙的脸颊有些淡红:“别闹了,我已经陪你胡闹了一个星期,你收敛点。很闲的话就到操场上去跑一万米,活动活动你快生锈的骨头。”

“呵呵……”米罗笑得像偷了腥的猫,“这一星期我已经活动得很好了!来,妙妙,你去歇着,剩下的我来,你去睡一会,不然自己冲杯牛奶喝。”

卡妙乐得轻松的停手,但要他主动去喝牛奶似乎也是不大可能的事。在铺了凉席的床上躺下,这个位置恰好可以感觉到窗口吹来的清风,极熨贴的舒适。卡妙很舒服的翻了半个身,侧起身支着头看米罗接手整理书架的工作。几缕调皮的头发总是跑到眼前去碍事,米罗捋回去,再捋回去,一个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不下十次。卡妙看得笑出来,扯下自己扎头发的带子揉成小卷扔过去:“笨蛋,扎起来就好了!”

米罗麻利的束好头发,笑得阳光灿烂:“妙妙好细心哎!一会请你吃冰好不好?”

“想吃姐姐的酸奶糕!”卡妙叹口气,“不知道‘紫晶’怎么样了。政变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回去看看,姐姐没事吧!”

“放心啦,没有平民被卷到那场混战中去的。‘紫晶’离那几个风暴中心又远得很,薇妮亚姐姐一定很安全的。对了,我算过了,下次月休恰好是薇妮亚姐姐生日的前一天,还有两周……不,半月就到了,就可以好好聚一聚了。”

“还没给姐姐买礼物呢……”卡妙忽然想起什么,翻身坐起来,“米罗,姐姐她……”

“薇妮亚姐姐怎么了?”米罗见卡妙的情绪忽然低下来,立刻放下书凑过去。

卡妙欲言又止:“……没什么……”看着自己的指尖却有些发呆。

“女朋友的事吧!”米罗在他身边坐下,搂着他的肩随手握起一缕发丝把玩,墨绿丝绸般凉滑的触感很舒服,只是盈满手心就像心里也是满满的知足了。撒加的那句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舍不得!”

是舍不得,当然舍不得!撒加,你不也是因为有舍不得的人才选择这条路的么!米罗掀起唇角笑笑。其实如果当时眼前有一面镜子,他就会发现自己的笑虽然满足却也有些苦涩。把头搁到卡妙的肩上,米罗还是笑嘻嘻的:“现在就烦恼那些有些早啊,妙妙,何况……”他的声音变得像在自言自语,“何况……我也许不会成为你的障碍呢……”

“你说什么?”卡妙敏锐的捕捉到他最后一句话,立刻扭过头盯着他,“什么障碍,你在想什么?”

米罗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原来妙妙这么紧张我啊,好幸福啊!”

卡妙又瞪他一眼“你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米罗,在圣都时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前一阵子给人的感觉不对……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不对。米罗,你不许瞒我什么知不知道?”

“我一向很好怎么会有什么不对,妙妙你不要乱担心会变老的……啊,说到政变我想起来,听小艾说你们去庐潭街时,妙妙你好帅啊, 一马当先向前闯,一剑一个收拾掉十几个督检营的暗哨,好可惜没看到!”

“有什么好看的,是那些人太弱!”卡妙站起身,忽然有了兴致,“米罗,去练习馆?我好久没和你比剑了。”

“这么好的日子去比剑?”米罗哀叫。

“去不去?”卡妙极清极冷的眼神一瞟。

“好好,当然去!”米罗恋恋不舍离开床,活动一下手臂,“不过有条件,今晚睡觉前必须喝一杯牛奶。”

卡妙斜盯他一眼,抬腿向外走,算是默许了。

米罗懒洋洋的跟在后面,把扎起的头发打开了,转动着手腕:“军人啊,就是要打打杀杀的……什么时候轮到我上战场呢!”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与圣都大清洗之夜没有一丝相同。米罗惬意的吸着气,像甩开了一个噩梦。

“好快的动作啊,怎么修复平民区的速度就没有这么快呢!”加隆脸上的笑有很大的嘲弄成分在内,看着一个星期前被自己亲手拆毁的砖墙的原址上又建起的一道漂亮结实的粉墙,很恶质的抬脚想在上面留下一个“到此一游”的脚印,但看到挂在自己左手的泥团小狗后又停了下来,晃了晃手:“小家伙,这种没品的事我加隆怎么会做!走吧,去看你的新主人,看他是不是还躺在床上下不来!”

不到一丈高的院墙对加隆的身手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很轻松的站上墙头,满眼是葱茏的绿色与姹紫嫣红一片鸟语花香。不远处的小池边坐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在软靠椅上昏昏欲睡,拿着书的右手垂下来,纸页被沾着雨珠的草叶染湿了一片。

加隆看看他身上纤尘不染的洁白,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一塌糊涂,鲜明的反差对比让他有些不爽。坏坏的笑了一声,一跃而下。

被一干仆人侍女半强迫的压在床上休养了六天,阿布罗迪的百般抗议换来的仍是按一日三茶六饭殷勤送上的汤药与补品。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有呼吸的药囊,每天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帐顶,似乎能听到四肢在退化的声音。所以,在半掩的窗口嗅到一丝雨后特有的湿润清新后,阿布罗迪终于以自出生以来最强烈的严正言词换来了在后花园换一换新鲜空气的权利。躺在安置在池边的软椅上,久违的自然风物倍感亲切,焕然一新的舒适后是陶然欲睡的惬意。

就在朦胧睡意即将取得全身的主导权时,一个天外飞来的异物重重的跌落在了阿布罗迪的胸口,随之而来的还有极轻极委屈的几声“呜”“呜”的低叫。阿布罗迪直觉的弹坐起来,睁眼对上一对明亮可爱的圆眸,但却是嵌在一个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泥团小狗身上。见他起来,立刻卖力的伸出舌头轻舐着他的前胸,眼中可怜渴望的神情惹人心疼到极点。

阿布罗迪呆呆看着这忽然间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小狗,还没来得及拿出任何一种表情,一个熟悉又带着些嘲戏的声音在身后上方响起:“如何,大神官阁下还喜欢下官带来的这个礼物么?”

“加隆!”对这个声音阿布罗迪实在是难以忘怀,被他在那几个小时中吼骂的次数要比他二十多年中被人凶的经历全部加起来还要多,立刻本能的跳起身,原本趴在他胸口的小狗一个站不稳掉下去,阿布罗迪又手忙脚乱的一把抓住。有些狼狈的转身,看到加隆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撩着头发,很懒散的笑着,眼中闪着看好戏的光芒。

雪白的纱缎前襟上踩满了小小的泥印,双手及胸口因为抱住小狗也变得掺不忍睹。不过阿布罗迪倒没有靠虑那么多,而是带着惊异的打招呼:“加隆,你怎么来了……你不需要养伤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加隆翻个白眼:“那种伤还要养?我可没那么娇生惯养!我来看看我的伤药效果怎么样。那可是好东西,朋友自己配的,市面上有钱买不到!”

阿布罗迪听出他话里的嘲弄,但不知道自己又什么时候惹到了他,只好继续笑着:“真的是灵药,愈合力奇快呢!啊,我只用了一点,放在里面,我去给你拿……”

“算了算了,我下次来再说吧。瞧你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瘫在椅子上,多走两步路再累出什么病来我可担当不起,大神官阁下!”加隆挑挑眼角,目光在他身上溜一圈,左手一勾又将小狗勾回来,像对待玩具一样拎起来上下左右的转着圈看。

阿布罗迪被他抢白得莫名其妙:“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家逼着我在床上躺了六天,再不出来走走对身体才不好……呃……加隆,你不用叫我大神官阁下的,听起来有些怪。”

“别人不都这么叫么,还是你还有其他的官职……”加隆一拍手,“啊,想起来了,大神官还兼职礼典部首席长官的!大人,您的身份一个个都是高贵得很啊,难怪一样受了伤,您就能在床上好吃好喝的休养,我们却得带伤苦干,动作慢了还要被训!”加隆又向院墙边踱了两步,“啧啧,外面平头百姓住的房子被烧掉了没人管,您的一道后院墙修复得倒是蛮快的嘛!果然是高官贵胄,就是不一样啊!”

满是不屑的口气让阿布罗迪有些难堪,那一夜唯一的交集中见识到的是加隆直来直去的吼人本事,和他的军刀一样强势但却直白,而这种话中带刺的挖苦还是第一次听到,闷闷的看向加隆:“有那么糟糕么?这些天我一直在神官府,对外面的情况也不了解……你很生气么?那我明天就销假去圣皇宫进言。政变是国难,但也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我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这点事还是做得到的。历代圣皇都有训诫,平民才是安国之本,身担一官半职,也要体恤民情,所以我也有失职……不过墙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才是第一次来后院,它就在那了……这也是耗用了人工的,你不会要我拆掉它吧……”

对他的话加隆一开始还在冷笑着听,但越到后来越难把轻蔑的表情保持下来。听到最后一句,更是啼笑皆非,一抬腿坐到池栏上:“算了算了!哎,我说大神官,你在这神官府学到的究竟都是什么啊,别人拿你出气也听不出来么?还一板一眼的解释。你这种人,到大街上去转两圈,不被人拐去卖了才怪!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

阿布罗迪很认真的扳起手指:“历任大神官都要学的,有礼典、国策、文学、律法、历史、天文、地理、医药、农时、武艺……”

加隆立刻有一个头两个大的不适反应,连连摆手:“够了够了,你不用说了,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念书么!难怪你呆呆的,原来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喂,你平时都不出去走走么?一年两庆两典的大型活动总会参加吧!”

阿布罗迪摇摇头:“在重大节日时,大神官都要在官邸中斋戒祈福,平时也只能去圣皇宫和一些举办大型礼典、宴会的地方,并且一定要有随员,是不能轻易露面的……呃,加隆,你身体不舒服么,为什么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加隆险些折到后面的池塘里,一脸活见鬼的表情:“那和没出门有什么两样啊!不在大街上走,不去饭馆里吃饭,不逛白鸥街,不去戏院……连普通人也见不到……你你,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到现在还没疯掉真是奇迹!喂,你被这样软禁几年了?”

“软禁?我有人身自由啊!”阿布罗迪很奇怪加隆的措辞,不过还是回答了,“从我懂事起就是这样了,我是在十个月的时候被老师抱回来的。”

“天啊!天啊天啊!”加隆开始满院子的暴走。所到之处草碎花折,那只小狗眼中被晃得快没了焦距,“这种日子你竟然也能过,我怀疑你是不是不需要空气也能活下去了,难怪被养得这么娘娘腔!外面的世界多美好你知不知道?人生百态都要见过才算不白活这一次明白么?”

阿布罗迪愣愣看着他激动莫名,还有些云里雾里时,加隆又折回他面前,“啪”的重重在他肩上一拍:“不行,看在你这条小命好歹也是我救的份上,不能再让你这么浪费剩下的人生。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能整天躲在这里小媳妇一样!”

阿布罗迪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暗自庆幸那一巴掌没拍中自己的肩伤:“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大神官是要负责圣女皇陛下每天的学业课程的,并且礼典部的各种典籍也要频繁编撰,还有各种礼庆活动……我休息的这六天已经积压了不少工作,要花好大力气才能补回来。”

加隆怔了一怔,才把眼前有些秀气的青年和那一大堆相应职位上的工作联系起来。刚才的一时激动,竟忽略了这个最本质的问题,满腔热情立刻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呃……这个……谁定的烂规矩!那个……那就慢慢来吧,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喂,大神官,那我以后就常来串门了,没问题吧!”

虽然口中说着疑问句,眼神却写明了“你说个‘不’试试!”阿布罗迪扬起笑脸:“当然欢迎啊!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唯一走动得比较勤的亲王殿下又在御政官府养病……不过,加隆,你的工作不多么?”

听到“亲王殿下”与“御政官府”,加隆立刻直觉的联想到让自己恨得牙痒的沙加身上,没好气的一甩头:“我一个小小的军官,哪比得大神官阁下日理万机啊!”

怎么又变脸了!阿布罗迪揉揉肩头:“既然是朋友,加隆你就不要叫我大神官阁下了,我有名字的,你喊我的名字就好。”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阿布罗迪。”阿布罗迪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虚虚的划出字来给他看。

“切,拗口,不喜欢!”加隆两眼朝天,“起这么怪的名字干嘛!”

“怪么?”阿布罗迪有些奇怪。

加隆扬扬手:“好啦好啦,你那个名字我叫不习惯,干脆……唔,叫你‘小鱼‘好了!恩,小鱼,就这么定了。”

“小鱼?”阿布罗迪上下打量自己,确定没有半点和鱼相似的地方,“为什么?”

加隆很恶质的笑:“那天晚上你在枫叶河游泳时很像一条鱼啊!小鱼小鱼,很顺口的,你就当是自己的乳名好了!”

面对加隆的霸道,有时艾俄洛斯也是无可奈何的,更何况阿布罗迪。好在这个浑名也不是很难听,只好认命的点头:“随便你啦!”

加隆倒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嘻嘻把左手向前一伸:“那,小鱼,,这个就再当次见面礼。喏,好好收养啊!”

泥团小狗再次落回阿布罗迪怀中,附带有气无力的一声呜叫。

阿布罗迪看着那个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小的生物,诧异的抬头:“你在哪里弄到的,怎么弄得这么脏……那个,它满月了么?”

加隆不耐烦的一撸头发:“路上拣的啦,咬着我的裤脚不放!喂,问那么多干嘛,你养不养?不养的话我就拎回去烤掉吃肉,还没吃过这么小的烤狗肉呢……”

“你野人么!”阿布罗迪吓得抱着小狗跳后一大步,“谁说不养啦,我当然养!”

“那就养到底吧,反正神官府这么大,也不差多一只小狗吃饭。哎,记得给它取个名字啊,我要走了,改天再来。”

“取个名字啊……”阿布罗迪再抬头时,加隆已经高高的站在院墙上,脸上挂着那种很坏的笑:

“知道我为什么把它送给你么?”

“为什么?”

“因为——它和你一样丑,落难小狗啊!”

很嚣张的笑声和着身影在墙头一晃而没,留下阿布罗迪抱着小狗站在院中,有些纳闷的自言自语:“很丑?是说我么?”

离开瑚园路的加隆,阴霾一扫而光,心情与胃口都高到了极点。甚至偶尔有人对他的一身泥泥水水投以惊异的视线,也没有招至拳脚之灾或白眼之类。

将一个星期的郁积挥开后,一些身体上的需求反应就变得格外强烈,甚至可以听到空空如也的胃在蠕动着叫嚣的声音。加隆拍拍肚子,那里面除了四瓶蓝爵士外,就再没有可称得上“食物”的东西了。时间正在下午四点与五点之间,路边一些小食肆饭铺里的香味不时飘出来扰人不倦,也把他的唾液腺刺激得格外发达。

加快了脚步,加隆一心要赶回自己和撒加那个老“巢”。他敢指天指地的发誓,这个假期,撒加如果不狮子大开口的点上一桌美味要艾俄洛斯显显厨艺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这个擦边者恰可多捞上一些油水,更何况艾俄洛斯的手艺是米罗那个挑剔得要命的家伙尝过后也赞不绝口的。

想到这脚下的步伐更快,毕竟美食的驱动力是无穷的。一连转过两个街角,自家房子的屋顶已隐隐在望,但没有看到预期的炊烟在上空飘动,却让他吃了不大不小的一惊。

难道,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臭撒加,有点手足爱,不要都吃光啊!”加隆拿出跑百米冲刺的潜力,险些撞翻一名刚刚走出街口的行人。

“哥,你头上的伤真的没事么?不然明天我回军校一趟,再到米罗那拿点药来,他配了那么多自己也用不完……”

“撒加大哥,你听我说,去庐潭街那次真的好威风呢!没想到卡妙不只小搏击好,长兵器也一样厉害……”

“咦,哥,你做鱼线汤干嘛啊,没人爱吃吧……啊,不要敲我,我想起来了,加隆学长上次说他想吃来着……他怎么还不来啊……”

“撒加大哥,你不要笑了,我知道我的军事理论成绩比不上你,但我搏击与行军都是满分啊……”

“本来我要留下指导下届的三年级生三天的,不过我负责的莎尔拉要回去探她父亲的病。那个凶丫头,还不服气的要先和我比一场,哼,我艾欧利亚从来不打女人的……”

“哎呀,哥,只是几件衣服没洗干净,我本来就洗不好嘛,你就再返工一次。反正一会你们去洗澡也要换衣服下来,一起洗一起洗……”

从艾欧利亚背着大堆行囊进了家门后,原本平静舒缓的空间立刻被打破了。对于从十岁起就相依为命的兄长,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不见也已让他积蓄了不少的热情,而对撒加这位全身上下似乎都有金光在闪动的大哥哥更是敬佩孺慕兼而有之。并不算小的房中飞扬着年轻朝气的兴奋声调,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和讲不完的见闻,直到三人在餐桌边坐下,才算勉勉强强的告一段落。

艾俄洛斯看着艾欧利亚口干舌燥的抱起水杯猛喝,敲敲他的手臂:“急什么,别呛了。”

艾欧利亚只能点头,还舍不得放下已空了一半的杯子。

撒加拄在桌沿,笑眯眯的看着这两兄弟:“唉,艾俄洛斯,你看艾欧利亚多听话,我家加隆要是有他一半乖就好了!”

艾俄洛斯偏偏头,实在想象不出像艾欧利亚一样的加隆,放弃的笑笑:“怎么说他也只比你小了半个小时,为这个他都不服气二十多年了,谁让你们好巧不巧是双胞胎,你能管住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唉!”撒加叹气得可怜兮兮,“艾俄洛斯,打个商量,加隆送给你,你把艾欧利亚让给我当弟弟好了!”

“噗——”艾欧利亚的一口水险些呛出来。艾俄洛斯举起手:“这种福气我可消受不起,你也别异想天开。别看加隆平时爱和你争一口气,这话要是让他听到了,不砸了这才怪,他心里还是很在意你这个哥哥的。”

“哎呀我当然知道,你紧张什么!”撒加挥挥手,“其实加隆还是很可爱的,只是偶尔有那么点小孩子脾气……哎,艾欧利亚,你干嘛呢!”

夹到一半的清蒸葵花丸子落回盘里,艾欧利亚很不甘心的收手:“哥,我要饿死了,到现在早饭还没吃呢,可以吃饭了吧!”

艾俄洛斯向窗外望望:“再等加隆一会吧。他怎么还不来,一会就都凉了。”

“还要等啊!”艾欧利亚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对食物的执念一向是很重的,特别是当看得到却吃不到的时候。趁艾俄洛斯转开目光,偷偷对坐在对面的撒加做了个哀求的姿势。

撒加会意的眨眨眼,在艾俄洛斯的碗边敲了敲:“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去了,又不是小孩子,饿了自己就知道过来了。艾俄洛斯,我在办公室辛苦了一个上午,连午饭还没吃……”余下来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大大方方的看着艾俄洛斯。

“这样啊……”艾俄洛斯有些苦恼的揉揉眉心,“算了,那大家先吃吧,我再给加隆留一份就是了。”

撒加把手绕到艾俄洛斯背后对艾欧利亚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而后者早在听到许可的同时对桌上的若干佳肴发起了第一轮闪电攻击。

 

开餐还不到五分钟,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拆房子般的擂门声,伴着加隆中气十足的吼声:“臭撒加,跑到这来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害得我多跑冤枉路!喂喂,开门!”

三人对看一眼,艾欧利亚立刻很有自觉的放下餐具去开门。一股人形旋风飞快的卷进来,直冲进餐厅:“撒加,我就知道你在这!”

撒加皱起眉:“加隆,你掉泥沟里了么?怎么这么狼狈,一身泥水!”

“被雨拍了!”加隆扯开领口,把外衣甩下来。里面的衬衫虽然有些潮气,但还算干净,“喂喂,你们竟然不等我来就吃饭,太不够意思了吧!哎,撒加,不许动那个鱼线汤,那是我的!”

撒加看看他,又看看热气腾腾的汤碗,偏偏去舀起一大匙到自己的碗里。

“喂……”加隆的嗓门立刻扬高。

艾俄洛斯急忙站起来把他向洗漱间推:“给你留的那份在厨房,去洗手吃饭。”又无可奈何的看撒加一眼,“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改一改,挑加隆生气就那么好玩么!”

“呵呵,加隆生气时很可爱啊!”撒加轻笑,起身去厨房端还温在火上的汤,“加隆小时候生气时脸颊会鼓起来,圆圆的让人想捏一捏。哎,我都好久没捏过他的脸了!”

艾俄洛斯不敢苟同的对他摇头:“你是手痒想和人打架吧!把他惹急了,加隆的拳脚功夫可不比你差。”

艾欧利亚立刻连连点头:“加隆学长的搏击一连五年都是前三名,不过好久没看到他出手了。”

说话间,加隆已洗漱干净出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溜,不去自己习惯的座位,偏偏端起餐具挤进撒加和艾俄洛斯中间:“给我倒张椅子。艾俄洛斯,你去那边点。”

撒加不满的看着他夹楔:“你平时不是坐在艾欧利亚那边么!”

加隆快手快脚的夹了一堆菜到自己碗里:“非常时期嘛,你们要保持距离,保持距离!”忽然很严肃的转向撒加,“外面传得风言风语的,我这也是为你们好。撒加,咱们是不是亲兄弟?你听我一次,又不是叫你们断交!”

撒加愣愣,冷笑一声:“连亲兄弟这个筹码都搬出来了!”转过头去吃饭,再不开口。

加隆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目的达到了就好。与撒加的脾气比起来,桌上的饭菜更有吸引力一些,只是空气中忽然少了两个人的声音,立刻冷清下来。

不自在的反而是艾俄洛斯,看看闹别扭的撒加,再看看满不在乎的加隆。艾欧利亚带些不安的目光投过来,只能报以苦笑,后半餐饭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接下来的夜晚,又有润物细无声的小雨淅淅沥沥了半宿。第二天的阳光,显得格外清爽温柔,甚至泥土中都透着隐隐的芳香。夏日的雨渍是保留不了太久的,于是便都化为轻盈的雾气,从地面袅袅的升向天空。

清晨五点,艾俄洛斯起床准备四人份的早饭时,艾欧利亚已经开始了他每早必行的晨跑。昨天夜里和弟弟闲聊到午夜的联床夜话让艾俄洛斯有些精神不足,看着艾欧利亚神采奕奕的出门,有些苦笑:自己莫非已经老了么?

对面是艾欧利亚的房间,暂时腾出来安置撒加加隆那对兄弟。此刻的房门还是紧闭着,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艾俄洛斯轻手轻脚走到厨房去,撒加的睡眠很浅,一旦被吵醒常常要闹半个小时的情绪;而加隆,每每是一定要拖到撒加去洗漱时才肯起床的。

摇着头叹着气洗蔬菜和煮粥,撒加的要放蛋丝火腿加隆要鱼松加薄荷,艾欧利亚只喝白粥不过一定要有甜酱小菜……艾俄洛斯手下有条不紊,似乎自己一直在照顾的是三个弟弟而非一个。炉子上煮粥的锅子响起来,“噗”“噗”的向外喷着白气,艾俄洛斯急忙过去端下来。一股浓浓的粥香飘开,家的感觉一刹那似乎是前所未有的鲜明。

直到走进办公室,那股浓郁的味道还在味蕾上徘徊。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一天的工作清单,艾俄洛斯注意到进程只安排到中午,后面的大段空白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要离开了么?艾俄洛斯有些留恋的环视着这间陪伴了自己一年的房间,即使对提升到旗准后就要搬至军政府下属的高级军官办公区早有准备,可一旦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突然。虽然只有短短一年时间,但这个军务部,这片建筑留给自己的记忆却是前所未有的跌宕起伏,好多片段争先恐后的从脑海中闪过。放任了自己的片刻失神后,艾俄洛斯深吸一口气,敲敲桌沿笑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

抛开那些胡思乱想,艾俄洛斯坐回桌后拿起笔。不管怎么说,走之前还是要把这份《冬季兵营驻练整改报告》完成,总不能不负责的留给继任者一个有头无尾的乱摊子。还要将这一年来自己经手的大小事务与档案整理出来,对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来说,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呢。

时间在全神贯注中流逝得飞快,似乎只是一瞬间,再抬头已是午休时刻。艾俄洛斯抖抖发酸的手腕起身,信步走到撒加的办公室前敲门。奇怪的是,花了比平时至少要长上三倍的时间也没有看到撒加微笑着出现,反到是两个隔间外战略拟行室的门打开,沙加很优雅的出来反身带上房门,对着他微微一点头:“撒加副旗准一早就被召唤到御政院去了,大概还没有回来吧。”

“御政院?”艾俄洛斯有些吃惊,“不是下午才去领调任书么?”

“大概是有其它的事吧。”沙加轻描淡写的带过,“艾俄洛斯副旗准,是要去吃饭么?一起走吧。”

“好啊。”艾俄洛斯很爽快的点头。

并肩走过长廊,窗外婆娑的树影不规则的从窗子投映到光洁的地板上,带着夏日特有的沙沙轻响。艾俄洛斯有些感慨的拍着一根立柱:“去年刚刚被调回圣都时,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吧!没想到一转眼,一年已经过去了。”

沙加微笑:“人也是少年得志,跻身高位啊!”

艾俄洛斯双手一摊:“沙加,怎么你也这么说!这次平乱,你以一人之力力守亲王府,将殿下保护得毫发不伤。这份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也一样要搬到军政府去了吧!其实以你的能力,做这一段文职才是委屈了。”

沙加淡淡的看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我在军务部比较习惯……不过据说有一位旧相识也要调来了。”

“唔?”

“撒加副旗准的弟弟,加隆勋骑。”

艾俄洛斯一愣:“加隆?真的要调他来圣都军?”

“你不是一直盛赞他的军事才华么?调来圣都军,才能真正一展身手吧!”沙加忽然低眉一笑,“艾俄洛斯副旗准,看来史昂大人和你的看法倒是类似呢!”

知道他的态度纯粹只是在就事论事,但艾俄洛斯还是有一种近似老母鸡的心理般立刻开口:“加隆虽然在小节方面或许是有些浮躁,但对于用兵征战,他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将帅之材。史昂大人选拔新秀,不拘一格,相信他很快就能将自己的真正实力展现出来。沙加,或许我们只需要拭目以待。”

“那好,我也就拭目以待。”沙加甩甩头,将一绺略不伏贴的发丝掠回肩后,“艾俄洛斯副旗准,餐厅到了。”

两人选了墙角一张并不太打眼的桌子坐下,餐厅中人并不多,但仍惹来不少好奇的观望。沙加慢悠悠喝着自己那份加了菠萝的甜炖汤,似是不经意中目光四下一转,对上了不下于十双来不及收回的好奇视线。被那双澄澈傲然不染纤尘的眸光一扫,立刻颇为狼狈和尴尬的转开。

淡哼一声,沙加对艾俄洛斯笑笑:“看来大家对和你同桌的人不是撒加副旗准都很惊讶呢!”

艾俄洛斯将一份淋了明太子的炖肉向他推了推:“习惯而已!或者说,他们是在为一向独来独往的你屈尊与我共餐惊讶吧!”

沙加笑出来:“艾俄洛斯副旗准,原来你的幽默天份也很好啊,不过屈尊的是你而不是我吧!今天下午,你大概就会是旗准大人了……撒加副旗准也一样吧!”他有些用意的看了艾俄洛斯一眼,“据我所知,你们从参军后似乎就一直在并肩前进呢。全国上下的正规军队近千万人,能一直分配在一个编制里倒也不多见。”

艾俄洛斯摆摆手,伸出两根手指:“不,有两个月,是他从准骑跳升副旗准回到圣都,而我是在升职到勋骑两个月后才蒙童虎大人召唤入籍圣都军。这是我们唯一分开行动的一次。”

“三年和两个月,你也记得这么清楚!”

艾俄洛斯笑着一耸肩:“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从八年……不,从六岁时起就一直形影不离的话,大概也会把两个月的分离记得很清楚的。”

“原来你们还是童年玩伴!大家好象都一直以为你们的交集是从希亚军校开始的。”

艾俄洛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沉入回忆的成分:“他是七岁时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从斯伦佩奥行省迁来圣都,我们从那时起就认识了,一转眼已经快十六年了吧,大家早就像一家人一样。特别是五年前他父亲退休,和母亲迁回故乡养老,我们一直是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

“难怪你们的感情会那么好!”沙加扬扬眉,“我也有一个关系和你们很类似的朋友,但十六年的交情……无论如何比不上你们了!”

艾俄洛斯莞尔:“沙加,你今年也才不过十九,要一定以十六年为标准的话,那可真是难为你了。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没必要强求。”

沙加吐出一声笑,眉宇间颇有自傲:“但我可以保证,我们间的契合度,绝不会在你和撒加副旗准之下。”

艾俄洛斯微笑着点头,对他口中“朋友”的身份心知肚明:“那就是最难得了。天下虽大,知己难求。看来咱们都很幸运。”

“知己……”沙加慢慢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难得一见的暖色又深了几分,但忽然神色一肃,“有一件事……你和撒加副旗准现在都是深受器重,可军阶一旦擢升到一定高度后,各自都要独当一面也是必然的,恐怕隶属同一编制的机率会越来越小。这点,你……们考虑过么?”

不可否认,在人的天性中存在着选则认知的能力,承认自己喜闻乐见的,而下意识的去忽略那些并不愿面对的方面。所以,面对沙加忽然提出的问题,艾俄洛斯才惊觉自己忽略掉了这个如此明显的事实有多久,一时间有些愕然。沙加倒是很平静的看着他,与平时无二的音调听在艾俄洛斯耳中有暗示的味道:“大概,是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吧!”

艾俄洛斯的眉有些微皱:‘身为军人,服从调派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沙加,如果是你提出这样的问题,大概没有人会不重视吧!“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莫非这次的人事任命有什么大家意料之外的变动么?与撒加有关?”

沙加抬头,目光却掠过他的后方:“这种事……答案还是去问本人比较好吧!”

“?”

“我吃完了,你慢用。”沙加推开餐具,起身微微一点头,在艾俄洛斯还没有理解他的所指前翩然而去。

“你不是为了要吊我的胃口才约我来吃这顿饭的吧!”艾俄洛斯看着桌子另一半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露出苦笑,有些完成任务似的端起碗。虽然自己的食欲也已被刚刚的谈话摧毁殆尽,但根深蒂固的爱惜粮食的原则还是让他无法像沙加那样甩手离开。

夹菜的手还在半空,身边忽然掀起一股快速走动时才会带起的气流,一个人影已经坐在沙加刚刚离开的座位上,表情很复杂的看着他。

“撒加!”

艾俄洛斯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是去御政院了么?”

撒加定定盯着他,不作回答,半晌才叹了口气:“我饿了!”

艾俄洛斯险些跌倒,一脸的“拿你没办法”:“我去点菜。要不要换张桌子?”

两人位的餐桌上空间不大不小,一半是沙加的素菜大全,一半是自己还未吃下几口的饭菜。所余的位置,刚好可以放下一只盐罐。

撒加摇摇头:“不了,我吃你的菜就好。帮我叫一碗汤面吧,温的。”

反常!

艾俄洛斯在心里斩钉截铁的下了这两个字的结论,但仍是去了。撒加换坐到他的位置上,盯着余温袅袅的菜肴出神,耳边又响起不久前离开御政院时史昂最后的几句话:“……卿的前途不可限量。有卿这样的人才是希亚王国之幸,但能生在希亚王国,又何尝不是卿之幸。所谓饮水思源、树大依根,卿……可知?”

“饮水思源,树大依根……”这八个字反复在舌尖翻腾,直到嚼出了苦涩的味道。撒加盯着白瓷的汤碗神游四方,手下无意识的挥动着餐具,将红润酥烂的炖肉戳得千疮百孔。

“撒加,撒加……”端着汤面回来的艾俄洛斯很好心的救下那份可怜的炖肉,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面好了,快吃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撒加的心思被拉回来,眼神轻飘飘的看向艾俄洛斯,一丝沉重还没有收拾好。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艾俄洛斯把面放到他面前:“能让你发呆的情况可不多,一般来说事情越棘手你反而越会被刺激得兴致盎然。怎么,还想考我的眼力么?”

撒加苦笑一声:“那种无用功不做也罢,我又不想瞒你什么!”

“那究竟是怎么了?”艾俄洛斯向前倾倾身,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撒加无章法的挑着碗里的面,挑起来,按下去,绞一绞,戳一戳,然后抬头时就又找回了平时的从容:“下午,我不和你一起去军政府了,我的调任书已经提前下达了。”

艾俄洛斯一愣:“你去御政院是为了拿调任书?”

撒加慵慵懒懒的一笑:“能得到史昂大人亲手颁下调任书,也算是风光无限,不是么艾俄洛斯?”

一种很怅然的预感从心头点水般一滑而过,艾俄洛斯有些明白了沙加的所指:“新职位是什么?”

“留籍圣都军,擢升旗准,调入军政府辖下参谋处,即日就职。”撒加像是漫不经心的取出一张纸摊开,雪白的公函上印章鲜红得刺目,一傍有史昂清劲洒拓的签名。

“参谋处啊……”艾俄洛斯抬起手,“恭喜高升!”

撒加“啪”的打掉他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言不由衷!”

艾俄洛斯会意一笑:“那该说,为你不得不到那个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部门哀悼,去与老年人们斗智斗勇吧!”

撒加斜睇他一眼:“是老狐狸们!参谋处没有一盏省油的灯,不是狐狸就是石头,看来我也要未老先衰了!”

“不过也许会是开拓一个新局面啊!不管怎么说,毕竟也是难得的重用……恩,其实在参谋处要比单纯的停留在军中更有前途的……”

撒加懒洋洋的伸手打断他的话,翘起食指和中指晃来晃去:“唉,史昂大人英明,让我想抱怨一下明升实降都没有借口!”

“什么明升实降,胡说!”艾俄洛斯敲了他一下,心里隐隐有一丝郁结,似乎想到不该想的事了呢。目光虚虚的投向小花园的方向:史昂,猜忌、亲信、雄心……

撒加的一巴掌拉回他的心思:“你怎么了?干吗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

艾俄洛斯叹了口气:“这次咱们是真的拆档了呢!撒加,以后自己保重。”

“好象我要进龙潭虎穴一样哎!”撒加在桌子下面踢踢他,“今晚出去转转吧,算为我离开圣都军饯行。”

“好。”艾俄洛斯回答得很干脆,然后两人同时面对着微笑起来,笑容像秋天还瑟缩在枝头的叶子,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意味。

太明媚的阳光有时也会照得人不舒服,特别是在夏日的午后。撒加的沉重,艾俄洛斯的忧虑,在阳光下一起转过身去,留给对方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脸。

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啊!

“殿下,您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头晕么?”

御医院的首席医官莫柯罗捻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看着靠在大躺椅上的穆,面前的一张清单上洋洋洒洒列出了不下二十种大补的汤剂,而右手的笔尤停留在半空,大有随时准备着再添上十七八味的架势。

穆有些头皮发麻的瞟着那张已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的清单,挤出一个端正文雅的微笑:“头晕不过是睡得太多了,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早就没事了。大医官,你放心。”

“喔——”莫柯罗捻捻胡子,目光下移到穆的前胸:“那还胸闷么?”

依旧是微笑:“不闷了,只是窗子关了太久,房间里空气不太畅通,到外面散步后症状自然就消失了。”

“那四肢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手脚酸软无力的情况?”

……

一问一答的情形持续了约大半个小时,直到站在门外的使女都快要无聊到睡着时,莫柯罗终于对穆的身体状况下了个“应该是十分健康”的结论,慢悠悠的开始整理摊开一桌的纸笔和医疗用品:“殿下,‘保险剂’这种药品,少量服用确实有定神催眠的作用,不过,一旦服食过度,对人的身体,特别是神经方面,有着相当大的隐患。虽然殿下的身体目前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但稳妥起见,这有一个清神养脑的药方,殿下还是要再继续服用半个月。”

老医官的话音一落,一直垂手站在门边的一名少年立刻乖巧的快步走来,递上手中的诊盒。莫柯罗从里面捡出一张单子,捧给穆过目。

穆接过药方,用指尖拈着却不细看,反而微笑着打量那名医学生打扮的少年:“很不错的孩子,你的新徒弟?”

莫柯罗颇为自豪的呵呵笑:“这孩子的脑子,如果不用来学医就太浪费了。他本来是和他哥哥一同参加的少年兵营,还是我好不容易讨出来的。才十岁,还不够进国学,就留在身边了。”

“少年兵营么?”穆看着少年清秀中还带着稚气的脸,“这么说,也是官兵的遗眷了?”

“蓝河省驻留兵团的孩子,雷神那次……”

莫柯罗点到为止的没有再说下去,穆了然的点点头。雷神悍匪,在艾俄洛斯亲自出马前,折损了蓝河行省不知多少官兵,也间接的牵动了现在余音尤在的亚历士政变。轻叹一口气,穆的目光又扫过那名医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瞬。殿下。”孩子的声音里透出小小的紧张与兴奋,一双清澈的绿眸偷偷自低着的头下向上窥视。

穆笑眯眯的看着他的小动作,伸出一只手轻轻拨了拨他垂到肩头的亚麻色头发:“好好努力吧瞬,莫柯罗医师可是御医院的首席学者呢!”

“是,殿下。”

“殿下,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告退了。”见穆收回手,莫柯罗也站起身。

穆点点头,欠了欠身:“那好。麻烦你了,莫柯罗医师。”

刚刚抬步,莫柯罗又忙转回身,一脸想起什么的表情:“啊,殿下,御政官大人还没有回府,有一张药方能不能先暂时放在您这,请您转交给大人?”

“药方?什么药方?”穆眨眨眼,坐直了身子。

莫柯罗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剂大补药。大乱刚定,三公之位虚悬了一个,军统长大人又大病初愈,御政官大人山一样的公事一个人扛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再掰开用,什么铁打的身体半个多月也熬垮了!这剂大补药虽然抵不了什么事,好歹也给大人补一补,要是再出一次前天在办公室疲劳过度半昏迷的事,国内可真就要群龙无首了……唉,这也是军统长大人的吩咐。殿下,药方我放在这里了。殿下?殿下?”

“哦?啊!放下吧!”听到莫柯罗的话开始忡怔的穆猛的回神,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

莫柯罗见状,很解人意的不再开口,将药方放下,拉着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穆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躺椅上,放在膝上的双手十指微扣,对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沉思。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进房间,没有开口,熟悉的感觉先涌了上来。穆拉回心思,扭过头:“沙加。”

沙加披了一件很舒适的便袍,目光溜过桌上并排的两张药方:“莫柯罗医师来过了?”

“刚刚走。”穆摊开手,“又留下了半个月的药量,看来我的苦日子还没有结束啊!”

沙加淡淡微笑:“你是亲王千金之体,当然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说到底,当初你要是不多喝那半杯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心疼?……”穆故意斜起眼,挑高了尾音笑嘻嘻的看着他。

沙加视若未睹的清咳一声:“当然心疼!千亩莲花,才提炼出那么几十瓶莲沁,现在倒都被你的药罐子味道压下去了,简直是暴敛天物嘛,我当然心疼!”

“哦——”穆拖长声音站起来,“原来你把本王当成麻烦供着啊!还给我编派了多少不是,恩?”

沙加很认真的开始扳手指:“占了我的卧室,喝光了我辛苦收藏的名茶,打乱了我的工作计划,闲杂人等进进出出的闹得我不得安生……”

“饶了我吧!”穆“啪”的拍开他的手,“你还真算啊!”

沙加眼中流过一抹促狭笑意:“既然是亲王殿下的御令,下官当然惟命是从了!”

穆满脸写着“我不满”瞪着闲闲微笑,还自己为自己倒了杯香茶喝起来的沙加,半晌又终于笑了:“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沙加挑起一边眉毛,又放下了,点点头:“看来艾俄洛斯的坚持有他的道理。”

“……”

“加隆在军事方面或许真的是个天才。”

穆侧头想了想:“加隆?你说过的那个游手好闲的备役军官?”

“现在是圣都军第一旗的副旗准。”

“我知道,听说是老师亲自下的命令调他进圣都军的。”说到“老师”两个字,平时叫惯了的称呼此刻在口中却微微的发涩。穆终于还是放弃忽略的一伸手,抓起一张药方:“老师现在很忙?”

“还好。”沙加瞥了眼窗外,“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十八到二十小时。”

“那老师他的身体……”穆低呼一声,抚住嘴,看着沙加。

沙加默然一会,忽然向床边坐下:“驻兵营今天又是练兵,实练。”

穆眨眼。

“还记得亚历士的妹婿么?”

“古兰卡督统,北疆军军长?”

沙加眼中闪过光芒:“手握重兵,掌管边陲,不过却要面临被抄家革职的命运……”

房间中静了下来,许久,穆长长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

“也许,不,是一定,希亚王国的和平持续不了多久了。”

“对大家现在的处境来说是雪上加霜吧,特别是高位者!”

沙加点头:“军、政,首当其冲。”

穆又低下头对着自己的指尖出神,然后,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走向沙加,在他面前不到半米远处站住:“我从不喜欢介入国事,而是与我父王一样比较憧憬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陛下年幼,而亲王一旦手揽大权,必定会流言四起。并且,涉足政事,就如深陷泥潭,再要抽身,难上加难。”

沙加半垂着眼,只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一丝隐郁爬上眉尖。

“希亚王国如鼎,受命三公就如三足,缺一不可。以老师与童虎老师之力,如果是平稳时期,也许还能力保平衡,可一旦有外力施压,则汲汲可危。”穆深吸一口气,“沙加,身为希亚皇族,我……无法再置身事外了!”

沙加仍是八风不动,如果不认真的话——即使是认真,也无法捕捉到他眼底千情万绪的一闪而过。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搭上穆的肩:“你说出口的决定,从来没有反悔过。”

“沙加,我不能选择了,老师已经为希亚王国呕心沥血,我身为皇族,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沙加在他肩上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穆,你是不是太善良呢?”

“对别人善良……”

“就是对自己残忍。”沙加顺滑的接口,两个人对视莞尔一笑。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沙加无比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下午四点的阳光中掷地有声,直直的砸入了灵魂最深处,“我帮你!”

穆的眉骨一挑,眼中有很深的笑意流泻出来,声音中,却有着浓浓的歉意:“拉你下水了,沙加,对不起……不过,你也知道,”他用一个击掌的手势扣住沙加的右手:“鄙诚家国事,半点不由人!”

一种既沉重又有着互相扶持的安稳的空气满溢出了小楼。这一刻的阳光是温和舒适的,在正午的毒辣与夜晚的阴凉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而谁也无法预料的是,也是这一刻,一骑关山飞骑冲入圣都的北门,披着风尘,挂着血汗,带来了一个打破整座圣都,乃至整个希亚王国的平衡的消息:

北疆军军长古兰卡督统于六天前叛变,部分高级军官遇害,全军三分之二强加入反叛行列,挥师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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