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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
[2004-2-7]
作者：长乐未央
第七章
天光乍现，万物还昏昏欲睡之时，一个淡紫色的身影静静立在绿柳扶疏的白墙外，对着暗红深漆的大门兀自发呆。
老实说，这么早打扰别人是很不妥，不过……穆想到昨夜扬州府衙那场惊天地泣鬼神无与伦比惨绝人寰的大战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为免修罗穴道解开后找他们算帐，他还是不要继续呆在那种是非之地的比较好！
穆想来想去，索性决定先观赏一下沙加家外面的风景再另行打算。
“果然还是无官一身轻啊！”轻轻叹了口气，淡紫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羡慕，随即又摇了摇头甩去这种心思。倘若不在官场便能超脱出红尘，自己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梳着总角髻的小童像上次一样从门里探出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谪月神捕，居士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淡紫色的眸子飞快地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便被一贯的儒雅笑意所取代，穆拱手微笑：“有劳了。”
推开大门，穆淡淡扫视过宅院中的布局，看向东面时，正对上旭日初升。穆本能地眯起眼，举起右手挡住晃眼的阳光，一个金色的身影正立在光中，穆放下手，微微一笑。
“在下清早扰人清梦，打扰居士清修，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神捕勿须介怀，昨夜全扬州城的百姓大概都是一宿未眠。”沙加表情淡然。
“呃？”紫眸心虚地闪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穆露出歉意的微笑，“这是在下的失职，还望居士包涵。”
沙加垂眸缓道：“神捕来此，不是为了道歉吧！”
没料到沙加如此直截了当，穆一愣，正色道：“不错，不知居士清明那天可曾在西郊见到什么异相？”
“荒烟蔓草，白骨幽魂，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异相？神捕多心了。”沙加索性连眼睛也合上了。
“居士这么说，是否太……”穆顿了顿，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好又露出惯有的招牌笑容，“西郊那里前朝虽是乱葬岗，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世人惯以风花雪月粉饰太平，其实繁华落尽总不外如是，神捕难道就没有见识过吗？”沙加的眼睛动也不动，语调平淡，话锋却是犀利无比。
“这……”穆眨了眨眼，“居士此言，似乎是有所指哦！不知居士是否是对朝政有什么不满？”
“世事污浊，神捕又何必问呢？神捕久历朝政，相信也有所体会。与其同流合污，倒不如归隐田园，独善其身。”轻风扬起沙加的金发，越发衬托出他的超凡脱俗。
“既然世事污浊，世间又有谁能真正独善其身呢？”紫眸含笑凝视着沙加，暗藏深意，“居士就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吗？”
“如何改变？世事无常，岂是人力所能定的！诸色诸相，无非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而已，往来皆是一场空，改和没改又有什么分别？”
紫眸愕然，穆怎么也没想到沙加会说出这种话，下意识地反驳：“人力虽然微薄，但公道还是在的，付出了，又岂知没有回报？居士的话太悲观了。”
“是吗？”沙加终于睁开了眼，碧眸淡淡扫过他，“公道吗？倘若真有公道，古往今来便不会有那么多忠贞之士含冤莫白了。”
“这……”穆仍然是微笑，也只能微笑，“世事总是往好处发展的，若是多几个像居士这般的贤士，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
沙加抬起眸子，直视穆，毫不掩饰眸中的锐利：“当今天子也算是贤明了，却还是设计害死了前朝扬州守将薛安，神捕又要怎么说？”
穆全身一震，笑容僵在脸上，沙加却还是继续说下去。
“薛安之死，之于世人来说，无非是周郎设计除去蔡张之类的闲聊谈资，又有多少人知道，薛安在世时为扬州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如果说他的死是因为他弄错了效忠的对象，那他的名字湮没于荒村野史也是他的错吗？世人惯以成败论英雄，似神捕这般人物，难道还没有看透，没有想通吗？”
笑容一瞬间从脸上剥离，穆但还是迅速恢复了微笑：“居士此言岔矣。即使没有人记住他，但他做过的那些事总还是福泽一方。只要是为天下苍生谋福，又何必非要青史留名不可呢？”
“你你你……你干吗？”迪斯马斯克舌头打结，口齿不清，一步一步后退，修罗举着手里的剑一步一步往前逼。
“小样儿的，你害我在厨房里站到中午，还让我被知府大人炒了鱿鱼，丢了吃饭的家伙，你说这笔帐怎么算！”修罗的牙齿磨地“咯咯”响，铁青着脸做了个“喀嚓”的手势。
“你不要胡乱栽赃啊！”
迪斯马斯克伸手指着修罗，义愤填膺，“不要以为我昨晚睡得熟，你就可以把我不知道的事情往我头上扣！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修罗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小样儿的，竟敢说我陷害你，侮辱我的人格，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说着就开始掳袖子。
“谁怕谁！”
迪斯马斯克不甘落后，也开始掳袖子。想干架是吧！他还没算两个月前他砸了摊子害得他没处揽生意，有一顿没一顿的帐呢！
两只斗鸡的背后升起冲天的斗气（汗！小宇宙），眼看就要在扬州府衙里继续昨晚未竟的事业，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们的大眼瞪小眼。
“这个——原则上，我是不反对你们动手的，”妨碍者一号艾俄罗斯一脸诚恳，“毕竟压抑过度也是伤身体的。不过请你们两位先考虑一下有多少钱来弥补你们将要造成的损失比较好。”
两人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将战场移到了外面的花园里，眼看又要动手。
“喂！你们要干什么我不管，不要靠近我的花，”妨碍者二号阿布罗迪的脸即使是在生气时还是美得不可方物，“否则……”“唰”的一声亮出了手里的玫瑰。
于是两人将战场移到校场，这回终于没有人妨碍他们了。
“死鱼眼！我看你怎么逞能！”
“臭道士！我们来好好算算帐吧！”
终于，众位看倌期待已久的大战开始了（汗！黄金千日战），一时间，校场上飞沙走石，刀光剑影，你一拳我一脚，战况激烈非凡！
不幸的是，这样惊心动魄的震撼场面只出现了一会儿，拳脚较量迅速演变成街头混混打群架式的撕扯，两人的脸上衣服上不一会儿便满是泥灰，脏污不堪。（作者：555~~GG们啊！你们是黄金耶！怎么可以用这么没品味的打法！修蟹：闭嘴！某作者青黑着两个眼圈逃ING）
“真是太不简单了！”看客一号艾俄罗斯拐拐阿布罗迪的胳膊，“没想到修罗在厨房里以那种姿势站了那么久，居然还有力气打架！果然是我培养出来的人才！”开始沾沾自喜。
“那跟你无关啦，大哥！”看客二号阿布罗迪一脸坏笑，“中午能动的时候他还全身硬邦邦的呢！是米罗帮他扎了几针才能动的。”
“毒尊会扎针？”这倒是人才呢！艾俄罗斯开始寻思要不要把他挖到六扇门去。唔唔，虽然有点对不起卡妙，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六扇门为了朝廷为了天下，卡妙啊，你就牺牲小你完成大我吧！
“其实……”阿布罗迪痛苦地憋住笑，“米罗扎了十几针快把他扎破了，只有最后一针是真的治好了。修罗现在是把气都撒到迪斯马斯克身上了。”
“说起来，怎么没见到米罗和卡妙？”艾俄罗斯漫不经心地问，眼睛还盯着迪斯马斯克。恩恩，也是人才，丢了太可惜，反正修罗在扬州也混不下去了，干脆把他们俩一起弄回去，当成消遣也好！
“卡妙出去查案了，米罗跟去了。”阿布罗迪随手拿出一片玫瑰叶咬在嘴里。
艾俄罗斯摇摇头：“我说阿布啊！你这个习惯很不卫生啊！要改正呢！”
“你管我！”阿布罗迪瞪他，“未老先衰的臭老头子！”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夜幕将临。
沙加端起案上的茶杯，优雅地啜了一口，抬起头对着穆露出这一天的第一个微笑。
“天色不早，我就不强留神捕了，慢走不送。”
穆一愣，这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被沙加带开了话题。
这一回，自己算是输了。
穆暗暗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是那温文儒雅的微笑：“既然已经到这个时候了，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慢走。”
“妙妙啊！我们要去哪里啊？”米罗第N次不怕冻地挨到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卡妙跟前，笑嘻嘻地问。
“走开！”卡妙的声音比之前N次已经无力了许多，表情也从冰冷变成铁青然后变成受不了，估计很快要变成无奈最后变成麻木了。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了，”米罗按了按肚子，“我好饿啊~~~~”
“饿就滚！”卡妙迅速拉开刚刚被拉近的距离。
“不要嘛！”米罗厚着脸皮又一次挨上去，卡妙只能倍感无力。
两人就是这样拉拉扯扯地走了大半天，连查案的事也被抛到了脑后。米罗先是把卡妙拉到馄饨铺说要弥补他不能吃早饭的缺憾，然后又拉着他跑到城门口看了半天杂耍，中午的时候又把卡妙拉到扬州最大的那家醉仙居说要打打牙祭。好不容易从醉仙居出来了，又碰上街口一家人出丧，米罗蹲在街口支着脸表情严肃地观摩了半天后，非常专业地评价了那位孝子一句：“哭得太假了！”换来对方更加扑天抢地的号啕大哭，连站在一旁的卡妙都觉得丢脸到家，到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连拖带拽地将那位已经开始大谈《孝经》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的毒尊大人拉到这片不知是什么鬼地方的小树林边，完全没有注意到米罗脸上那诡计得逞的贼笑。
于是乎，一天的光景就这么被蹉跎过去了，转眼天又黑了，米罗又开始谈晚饭了，卡妙也开始头痛回去要怎么向艾俄罗斯交差了。
“走开！”卡妙又一次甩开再次粘上来的米罗，这回米罗居然没有挨上来，卡妙更加火大，转头就要发作，却被米罗捂住了嘴，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嘘！”米罗指指小树林深处。
“那是……”小树林中依稀透出火光，隐约可以听见人迅速踩过草地的“沙沙”声，卡妙心下一凛，蹑手蹑脚地凑近。
“有人！”树林中一名黑衣蒙面人突然低喝一声，其余六七名黑衣人也猛地转过头来。杀机顿现！
“铮”的一声轻响，卡妙手中的天冰剑已经出了鞘，在火光下闪着森冷寒光。
米罗眼明手快地抓住卡妙往后带开，从袖中掏出一只暗红色印有赤蝎标记的帖子抛过去，直插入为首者身前的树干。
黑衣人费力地拔下帖子，细看一眼便大惊失色地甩开，伸手发现手上没有异状才松了口气，回头喊了一声：“撤！”七八名黑衣人顿时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卡妙挣开米罗，取出火折子引燃，走进小树林，在足迹凌乱之处发现一点血迹，循此找去，在树林深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名已经是奄奄一息的伤者。
伤者费力地睁开眼，一见卡妙那头墨绿长发眸中顿时闪出一丝喜色，颤抖着手递出一个小布包，卡妙伸手接过，伤者松了口气，两眼一闭，竟是已然重伤而亡了。
“这是什么？”卡妙手一空，布包已被米罗拿走拆开。
“什么啊？”火折子上微弱的亮光照出米罗一脸失望的表情，他晃了晃包里那本破破烂烂，好像被火烧过的小册子，“就是这个东西？”
卡妙一把抢过来：“不要乱动！”
“什么嘛！长得还不如妙妙你呢！”米罗仔细端详了小册子上一名女子的画像一会，摇摇头，换了一记白眼。
“给我！”卡妙抢过小册子，就着灯研究了半天。
“你这么研究不对啦，妙妙！”米罗抢回去，扯下一张纸，“这种密笈一类的东西就要经过某种程序才能显露出真正的内容。”说着就把那张纸凑到灯上。
可怜那张纸一眼看去就是被烧过的，已经又黄又脆，温度一高就烧了起来，一会儿就成了一堆灰烬。
“很好的燃料呢！”米罗沉重地探了口气。
“给我！”卡妙抢过去，“你要毁了它吗？”
“我还没试完呢！”米罗又抢回去，扯下一张丢进水里，可叹这张纸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进水就化，于是，第二张又完了。
“看来还是不行！”米罗严肃地摇了摇头，又扯下一张递到卡妙跟前，“妙妙，你冻一下看看！”
卡妙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把那张纸冻了起来。可怜的纸经历了太多荼毒，如何禁得起这一下，“喀嚓”一声碎了。
两人面面相觑。
“不行！看来要用毒试试！”米罗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卡妙凑上去，两颗头挨在一起“叽叽咕咕”个不停，那本可怜的小册子上的纸呈同等速度比例迅速消亡。
“你们在干什么？”穆从外面回来，看见这两个人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凑上去就问。
卡妙全身一僵，像做了贼似的定在那里，米罗挤过去，顺手拎起案上一壶酒就往穆嘴里灌去。穆没留意被他灌了个正着，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双足一点消失在两人面前。
卡妙走过去，冲着米罗的头就是一记爆栗：“你闯祸了！穆是不能碰酒的！”
“老大啊，你不能这么罔顾手下的福利啊！”兰若一路碎碎念着从烧饼铺走出来，却被街对面一闪而过的紫色身影定在那里，愣了一下急忙追过去，那里还有穆的影子！
兰若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酒气，大惊失色：“完了！谪月神捕喝酒了！老大啊！弄丢了人你可不要杀了我啊！”双足一点向扬州府衙飞奔而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沙加静立雨中，睁开碧眸冷然望着一池莲叶。
“居士，伞。”小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把油纸伞，沙加挥了挥手，小童捧着伞退回屋内。
沙加迈开脚步，漫不经心地走出宅院，缓缓在扶疏的绿意中漫步，不自觉地来到一片灌木丛前，被里面隐隐传来的哽咽声吸引住。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沙加有些不在意地想着，转身欲离去，脚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淡紫色的长发，即使是在黑夜中也是那么分明，沙加听见自己开了口，那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神捕在此有什么事吗？”
紫发扬起，依然是那温文儒雅的笑脸，穆的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水痕，不知是不是雨：“打扰居士清修了，在下这就离开。”
沙加的心被轻轻碰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抓住了穆的手：“春夜犹寒，神捕还是进屋再说吧！”
穆的紫眸闪过一丝异色，竟然没有反抗，乖乖跟他进了屋。
“施布，拿火盆来。”小童端来一盆炭火放在两人身前，又退下。
穆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略带歉意地朝沙加笑了笑：“还是不打扰居士了，在下告辞。”
沙加直觉地冒出一句：“神捕何必在雨中独自啜泣？”
穆转过头，瞪大眼睛望着沙加，眼中满是惊异。
“你说什么……”穆愣愣地动了动唇。
“神捕有什么事还不能看透，不能想通吗？”沙加淡然直视着他。
“看透了！但想不通！”穆一把抓住沙加的双肩，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眼，淡紫色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直入人心的犀利光芒。
沙加的心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移不开眼，只能呆呆地凝视着那双眸子。
“凭什么说世事无常，难道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穆的声音简直可以称之为怒吼了，“只要有权，什么都可以做吗？这样的世道，凭什么要我接受！”
沙加的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薛家一门二十三条命就能够用一句世事无常带过了吗！爹娘在九泉之下就要接受这种论调吗？”
“你是……”沙加的唇颤了一下，“薛安的遗孤？”伸手抚开那淡紫色的刘海，露出两点深红，“不错，抄家的人的确没有找到他的儿子和弟弟……”
“爹……娘……”穆的声音颤抖着，已经不成调了。
沙加伸手，将穆按进怀里，听着他一声声令人揪心的哽咽，不能言语。半晌，才感到怀里的人平静了下来，低头看，穆竟然已经哭累睡着了。
沙加松了一口气，转头唤人：“施布，将客房整理一下，让谪月神捕睡下。”
“是。”
沙加低下头，理了理怀中凌乱的紫发，听见自己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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